心有余悸

　　篮球场北侧有一片水泥阶梯看台，林然从没在晚上去那里待过。平时那里都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卿卿我我的地方，难得有现在这样空无一人的机会。林然停在球场外又犹豫起来，脚尖一下一下踢着路边的台阶，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蒋泊亭对林然的心思无从猜测，却也没有贸然开口，就只是在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待。
　　如果，如果这天晚上林然没有碰上蒋泊亭，那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她可能只会买一瓶奇奇怪怪口味的果汁饮料，然后回宿舍找一部电影或者看看书之类的，再顺带跟程程吐槽一下糟糕的晚餐偶遇，除此之外，应该再无其他可能。
　　但是现在，现在你看，无人打扰的空旷球场，以及身后的啤酒搬运员，一切都触手可及。林然对篮球场有着复杂的感情，她曾默默地站在人群里看那个人打球却不好意思给他递一条毛巾或者一瓶水，纵然当时她是名正言顺的女友；她曾希望□□能陪她在夜晚的球场边坐一坐，聊聊天，可是不行，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想到这林然自嘲的笑了笑，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们在一起怕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四舍五入相当于他们根本不认识吧。自从那天在篮球场外她接收到单方面的“分手”通知后，林然很少会回想起这些东西。她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她很想在这里喝点酒，或者仅仅是安安静静地坐一会，以此纪念一下那场转瞬即逝的爱情。因为这场爱情的开始和结束，都实在太草率了。
　　林然的心情越来越低落，大脑里掌控语言的系统似乎已经不再运转。终于，她默默转身往篮球场走去，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身后的蒋泊亭。他会跟过来，林然心中笃定，他不会丢下一个女孩子自己跑开，不仅是因为礼貌的问题，还因为他今天冒冒失失犯下的错误。她会原谅他，但重点并不在这个，重点是今后他们会变成怎样的关系：是会变成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所谓的“认识的人”，还是能够成为坐在一起无所不谈的朋友。

　　台阶自上而下一共四层，林然走到第二层台阶坐了下来。蒋泊亭拿出一罐啤酒递给林然，也给自己开了一罐。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形成了一种虽然互相陪伴，却又互不干扰的状态。如果是林然自己一个人，在这么黑漆漆的夜晚，多少总会有点害怕；而如果身旁是熟悉的朋友，又似乎需要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想到这，林然悄悄歪头看了蒋泊亭一眼。他坐的很随意，长腿大咧咧往前伸着，两只手撑在身侧，并没有因为不耐烦而动来动去，林然甚至觉得他比她还要着迷于这个时刻。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箩筐的烦心事，各不相同，但同样让人苦恼和迷茫。林然默默转开视线，她知道每个人都难免戴着面具跳舞，面具下的真实总是难以触碰。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她和他，都在某种程度上，摘下了面具。

　　无论过去多久，林然始终都记得这个夜晚。
　　他和她，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都不断变换过身份和面具。但这个夜晚一片静默里蒋泊亭安静的侧脸在她的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她见过真实的他，她从来不会忘记。
　　她永远不会忘记。

　　一罐酒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然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感觉真不错。
　　“走吧。”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起来，林然觉得今晚能睡个好觉。
　　道别时她甚至跟蒋泊亭开起了玩笑，“喂，蒋泊亭，你这个演技不行啊，太差了！回去练练呢，不然你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也不能做主演！”
　　蒋泊亭大笑起来，笑声在两栋宿舍楼之间徘徊不去，林然更开心了，她觉得以后可以多陪他吃几次火锅。

　　最终蒋泊亭还是顺利当上了主演，后来每每提起此事，林然总要调侃说是因为我的剧本里没有安排偶遇的戏份。而那天之后，李振都没再见过林然，直到这天开始排练。而至于林然对他的态度，李振觉得似乎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但他现在对自己已经极度的不自信，早上跟林然打招呼时他简直紧张的要死，如果她扭头不理他该怎么办？事实证明，李振他，完全不了解林然。一丁点儿都不了解，这实在太遗憾了。

　　排练很顺利，因为李振着重强调了林然编剧的身份，今年来找林然做杂物帮忙的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林然都是坐在一边看他们排练，一边充当大家的提词器。林然并没有野心，当然也没那么大能力去写一个内涵深刻的故事，“别太闹腾，要有教育意义，”这是社团指导老师给出的宗旨，“去年就，有点太闹腾了。”老师捎带着点评了一下去年的剧。去年老高定的是个魔幻故事的主题，那能不闹腾么？而今年么，今年恐怕会太枯燥吧，林然已经觉得自己的剧本一无是处，毫无亮点。
　　林然时刻都在进行自我批评，每翻看一次剧本，她自己都要吐槽个一万遍，“什么呀，这是什么呀？失足青年偶遇人生导师幡然悔悟然后痛改前非？”她曾想找老高帮她再改改，然而老高日日伏案用功复习，林然只好作罢。可是要拿给别人看么，林然又有那么点儿不情愿，除了老高，林然不觉得还有其他人能改她写的东西。当然了，这点小心思林然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显露出来的。
　　日子如流水，转眼就到了演出的日子。林然都有些小小的激动，更别提那些要上台表演的人了。蒋泊亭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坐在一边翻来覆去的看剧本，林然跑去拍他肩膀，“哟，你也紧张啊？”
　　“别闹！”蒋泊亭紧皱着眉，头也不抬。
　　林然笑得更开心了，“来来来，别紧张，我给你放松放松。”边说边双手捏着他绷紧的肩膀使劲按了几下。
　　李振刚巧走进来，“好了，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场了啊，最后再检查一下。”
　　大家纷纷站起来，互相查看彼此的妆容和服装是否妥当。林然在蒋泊亭身边转了一圈，嘴里不停给他打气，“很好，简直完美！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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