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两山重

　　自打玉恕云娆入了府，臻娘与识萤手上的活就松泛了许多，枳衡除了为刘憶递送三餐之外，其他时候都跟在这两人身边紧紧盯着，不给她们任何作祟的机会。

　　阿暖刻意安排她们留守西厢，不许她们四处走动，也一早和值守东苑的禁军打好了招呼，不许她们接近东苑，若是逮住了其中一个或是正巧两个都逮住了，不必通知她，就地诛杀也无妨。

　　她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既然收了玉恕云娆，便没想过捏造由头将她们赶出府去。只要她们安分守己，不听不该听的，不看不该看的，她不是不可以与她们和睦相处，可若是她们自己寻死要替柳如襕卖命，那她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救她们性命。

　　抛开刘憶这事不谈，阿暖等人也算是过上了一阵子安生日子，果然老天总是不愿叫人顺遂平安，阿暖苦苦等了大半个月，没有等到刘憶松口，却等到了甄夫人要见她的消息。

　　冯杳扮做看诊郎中对她低语:“还请夫人示下。”

　　阿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眼中漫开少见的惊疑。惊的是甄夫人居然提出要见她，她以为她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疑的是甄夫人既然有话要说，为何一早被抓的时候不说，偏要留在现在才说？

　　直觉告诉她此事疑点重重。

　　一句不见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你且容我想想。”想一想又觉得，兴许能从那甄氏口中套出什么消息来？于是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见她，“这样吧，明日你安排个时间，我去听听她究竟有什么金玉良言相赠。”

　　冯杳点头，领了命便走。

　　此人果然如枳衡所说，一身正气浩荡清风，甫一打眼便能辨出忠奸，调查下来身份背景果然不出所料，是当年冯氏遗子，留在身边能堪大用。

　　手边烛台噼里啪啦爆着灯芯，阿暖拾起银箸，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灯芯。蜡烛爆灯花原本是喜庆吉祥的预兆，可阿暖来回拨弄着灯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她总觉得甄氏不怀好意，有九成的可能是来害她性命的，可她又抱着那么一成的希望，也许她真的有什么话要与她说呢？也许甄氏要说的话是什么重要的证据？

　　臻娘见她凝神良久，伸手为她添了一盏茶，“你真要去啊？”

　　温热香醇的竹叶青推到了她面前，阿暖回神，点了点头，“嗯。”

　　“那个女人找你能有什么好事？为何非要见她呢？”臻娘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赞同。

　　见她声调如常，提起甄夫人毫不避讳低声，阿暖压低了嗓门提醒她:“你小声一点。”

　　臻娘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门口，见门边没有玉恕云娆的身影，这才压低了声音回话，“咱们前是狼后是虎的，你就不怕别人撺掇了她来害你？”

　　“其实也没什么怕不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既然有话要说那我就去听呗。”阿暖笑得淡然，其实她心里也有不安，但她不愿意让臻娘看出来，所以刻意表现出古井无波的样子想让臻娘放心。

　　“你要去见甄夫人，必然不会带禁军，连珄连阙肯定也不在你身边，既然不想让人察觉，那必定是小规模出行只带少数几个死士随行。我问你，若是这时候路上杀出小公子的人你该怎么办？府外不比府内，没有那么多禁军三步一个岗哨地保护你，你懂我意思吗？”臻娘说的口干，咬词清晰重点强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抿着嘴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阿暖有些招架不住，突然拿起一旁被她搁置好几天的女工接手绣起来，不敢直面臻娘的心思十分明显，“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即便他是小公子也不敢指使人当街行凶吧？”

　　臻娘发现她的小动作，哼唧两声翻了个白眼，“每条道都是大街？你手底下那群死士藏人的地方就不要绕点林子过个窄巷？”

　　阿暖没了话答她，只好摆出一副认真细心的样子低头绣花。

　　臻娘自然识破了她的小把戏，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不想让她孤身犯险，可她固执地很，臻娘每次费尽唇舌地相劝都以无果告终。

　　不管臻娘说什么她都有无数个理由来反驳，她重情义，偏又固执倔强，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那时她和枳衡不管不顾闯进宫里去，她又何曾拦得住？

　　这一次想必也是一如既往地劝不动，她和枳衡所持的反对意见对阿暖的决定无法造成任何影响，于是臻娘只好退一步，顺着她心意由她去见。只是心里仍旧放心不下，“这一行，你有把握没有？”

　　她没敢抬头去看臻娘的脸，只埋低了脑袋绣女工，边绣边答:“大概九成。”

　　看她那畏畏缩缩样子就不像有九成把握的人，臻娘狠狠地掷了茶壶想骂她，话到嘴边觉得恶毒伤人，又咽了回去。

　　阿暖被她摔茶壶的动作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不明就里地望着臻娘，臻娘见她瞪着自己，就更添几分凶狠薄怒地瞪了回去。结果两人这样干瞪着眼睛互瞪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臻娘知道劝不动她，想骂她两句解气，又怕自己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说错了什么话捅破了她的伤心关。到最后也只从嘴巴里挤出一句“万事小心”来，说完提起被掷的茶壶，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阿暖盯着臻娘离去的身影怔坐许久，她知道臻娘在担心什么，可她这人就是一身贱骨，越是危险的事她越要去做，她想从那遍布荆棘的危谷中碰撞出一丝细微的可能。

　　再细想想，甄夫人见她也许不是什么坏事，算来算去，竟突然算出了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痴笑两声，明日一行，怕是回不来了。望着案边飘摇不定的烛火，竟无声无息地落了泪。

　　翌日一早冯杳便派了马车来接，阿暖没有叫醒熟睡的臻娘，轻手轻脚地收整好衣衫，带着枳衡上了马车。

　　一路上换了三辆马车，车夫也一并换了三个，冯杳的用心可见一斑。到了村子里还特意让她换上粗布衣裙，烂泥糊了脸扮做乡野村妇，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后，才将她送进关押甄氏的草屋。

　　那甄氏还是一如既往，泼野蛮横，即便被人绑住了双手也仍旧不肯安分，追在屋内的看守身边喋喋不休唾骂不止。

　　“你们都出去。”阿暖沉声喝令道。

　　枳衡吃了一惊，站到阿暖面前试图阻止她，“你想干什么？”

　　打一开始他便不赞同阿暖来见甄氏，她们俩之间压根就没有什么可说的，甄氏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见阿暖，怕是想借此机会取她性命。

　　这样的事他都看得出来，阿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明明比谁都清楚明白，却故意支开所有看守，还在马车上，问他讨了一把短刀。他以为她是用来防身的，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冯杳心中担忧，跟在一旁劝说阿暖，“夫人，还是留一个人看着吧，万一她生出什么歹心伤了您......”

　　“我再说一遍，你们都出去，一个人都不许留。”阿暖心意坚决，怎么劝也劝不动。

　　枳衡内心五味杂陈，冯杳拉着他要走，他站定了身子不肯出去，“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看着。”

　　阿暖薄怒，瞪了冯杳一眼，“还不拉出去？”

　　枳衡百般挣扎，终究还是敌不过冯杳，被硬生生拖出了草屋。

　　一时间万籁俱寂，甄氏盯着面容坚定的阿暖，生出隐隐的心慌来。

　　“你有什么话要说？”阿暖问。

　　“你不怕我骗你？”甄氏笑地妖滟，“不怕我......将你骗来这里杀了你？”

　　阿暖一样在笑，“你若想杀我就不会这么问我。”

　　“你倒是坦诚。”

　　“我懒得多费唇舌，你有话就说，不要卖弄玄虚。”阿暖骤然冷脸，略显圆润的脸庞竟也泛出冷冽冰寒的光彩来。

　　甄氏心之一怔，今日的阿暖，有些不一样，“这是个惊天的秘密，足以换我活命，你必须保我长命无忧。”

　　“好啊，我不仅可以保你活命，还可以放你走。”阿暖应声，随后从衣袖中取出短刀，割断绑住甄氏双手的麻绳，将短刀递到她面前，对她说:“你拿着这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就可以出去。”

　　甄氏皱着眉头没有伸手去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放我？”她压根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也不想杀阿暖，离开了阿暖她更是命短，刘愫在外四处追杀她，她不是不知道。她想换一个活命的机会，想受阿暖的庇佑，可阿暖答应地这样痛快，让她不禁怀疑起阿暖的来意。

　　“你若真想活命，又怎会不说？”阿暖收了刀，挑眉看她，“你到底说不说？”

　　甄氏迟疑片刻，缓缓出声，“如寄，不是被刘憶杀死的，她是被王后掐死的。”

　　“王后为什么要杀她？”阿暖不解，两个儿子都中意的女人，她即便再看不顺眼也不至于要杀了她吧？

　　“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小公子身世的秘密，她偷听王后说话，被王后发现了。”

　　“她知道了什么秘密？”

　　“小公子并非王上亲生骨肉，他是王后偷尝禁果留下的孽种。”

　　阿暖嗔笑两声，“你为了活命还真是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啊，你有什么证据？”

　　“这事刘憶知道，事发时他就在当场，你大可以问问他。”甄氏笑得嘲讽，“他啊，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眼睁睁地看着如寄死在自己面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替不爱自己的生母背了锅，还要承受同母异父的弟弟对他无休止的憎恨。”

　　阿暖沉默良久，将短刀丢到甄氏手边，“拿着，架到我脖子上来，我带你出去。”

　　甄氏拾起短刀，抚摸着刀鞘上雕刻纵横的纹路，眯着眼睛打量她，“我并非要走，只是想用一个秘密换我一条命，你今日不停地诱我出这草屋，究竟意欲何为？”

　　她将短刀丢还给阿暖，眸光凌冽。

　　短刀磕到桌腿，露出寒光猎猎的刀身，阿暖俯身拔出短刀，指腹缓缓抚过刀刃。刀刃锋利，只是轻轻一抚便沁出了血液。

　　阿暖嘶了一声，盯着流血的手指，语调莫测，“你今日倒是聪明机警地很，既然骗不到你，那我只好自己来了。”

　　她拿着短刀，一步一步走向甄氏，甄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惶恐不安，不停地退后和她保持距离，“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暖将她逼到墙角，对她扯开一道笑，“我来见你，压根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他跌进了泥潭，我得拉他一把。”说罢刀光一洌，利刃狠狠扎进胸膛，像是害怕自己一刀不足毙命，她忍着剧痛将刀柄扭转半圈。

　　滚烫炽热的鲜血溅了甄氏满身，她惊慌失措地推开阿暖，阿暖被她推倒在地，喉口涌出无数腥咸的血液，失去意识之前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呼喊，“来人......来人......甄夫人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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