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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楼离重武门并不远，入了门往北面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是夜宴所在的楼宇。
阿暖由枳衡搀着，一步一步走近琼花楼，她行走的速度极慢，目光一直落在进出琼花楼的夫人们身上，不多时，她压低声音向枳衡问道:“那位珫美人......你打听过了吗？她今夜是否会来？”
枳衡点了点头，“那位珫美人近来身子欠安，有大半个月闭门不出，不过我都打听好了，她今夜会来赴宴。”
阿暖吁出口气，心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会来就好。”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阿暖回头去看，只见两位装扮亮丽出尘的美人在与一位年迈的女婢说话。
其中一位红衣女子说话轻佻傲慢，她用手中的团扇用力地戳着那女婢的左肩，“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喂了王上几口奶，竟也将鸡毛做令箭，自比圣母太后不成？”
紫衣女子看着胆小些，她扯了扯那红衣女的衣袖，“鸢姐姐，你还是少说几句吧，她毕竟是王上的乳母，咱们还是不要得罪她了。”
红衣女忿忿地推了她一把，“得罪她？你可睁大眼睛瞧清楚了！是她泼了我一身茶水！是她！得罪了我！”
她满面怒色地擦拭着胸口的水渍，“这可是王上多年前赏赐与我的香云纱，我珍藏了这么些年一直舍不得用，若不是王后大寿，我压根就不会拿出来裁作新衣。现下好了，这衣裳染了水渍，我再到何处去寻一件裁好的香云纱？”
打翻了茶水的女婢面色不大好看，似乎是对这红衣女子心生不满，“也请鸢美人睁大眼睛瞧瞧，这地上打翻的东西是什么？这是江西进贡的名茶，叫做雨后寒凉，数量稀有，整个陈宫也不过只有一壶。承蒙王上恩赏，将这唯一一壶赐予了奴婢，今日王后千秋大寿，奴婢与王上王后说定要与他们共同品茶，如今茶水被毁，奴婢必要与王上陈明。”
“非是奴婢锱铢必较，实在是此物太过贵重，介时王上问起此事，奴婢必定分毫不差地将遇见鸢美人一事细细告知。”
红衣女子更是愤怒，“你这老奴！分明就是你撞了我！”
女婢闷哼一声，“奴婢捧着茶水好好地走在路上，明明是美人您说闹之间撞上了奴婢的手。”
红衣女扬起手就要落下一掌，阿暖当即就要出声制止，突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住手。
“鸢姐姐住手！舒娘打不得！”来人似乎也是位美人，她一身薄纱蓝衣步态款款，气质温柔出众。
“柳如襕？”那位鸢美人见到她，先是一愣，而后缓过神来对她怒目而视，“我劝你少管闲事！”
“今日是王后寿宴，大家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王上的好心情。”名为柳如襕的美人对鸢美人好言相劝道。
“可她坏了我的好心情！”鸢美人狠狠地瞪着舒娘。
“不过一件衣裳，咱们回去再换一件便是了，姐姐就不要再为难舒娘了，不然这事闹到王上跟前，对谁都不好。”柳如襕扶住舒娘的手，接着说:“舒娘也不要计较了，谁都不是有意要打翻这雨后寒凉，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暗自较劲没有说话。
这时阿暖走了过去，附和着相劝，“这位美人娘娘说的在理，两位就不要再计较此事了，别闹到寿宴上，在一众夫人面前丢了王上的颜面。”
鸢美人上下打量她一遍，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何人？宫里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
阿暖扯开一道笑，略微矮了矮身子向她行了个礼，“臣妾是大公子侧夫人，阿暖。”
柳如襕有些吃惊，“你就是那位新封的暖夫人？”
阿暖也一样有些惊讶，“美人娘娘知道臣妾？”
她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一直都病着，快一个月不曾出门了，平日里的消遣就是和婢女们探讨邕城里各式各样的八卦，所以知道一些你的事。”
一直病着没有出门？
莫非她就是那位珫美人？
阿暖听到这里，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左手掏出锦帕捂住了嘴巴又咳了两声，故意露出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钏。
果然，柳如襕看到那手钏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她在讶异的同时甚至有些惊恐，连话音都带着颤抖，“这手钏......夫人的手钏真是漂亮。”
阿暖装作毫不在意地扬了扬手腕，“美人说这个啊？这是我从府库里翻出来的，觉的好看便一直戴着了。”
“哪里冒出来的暖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吗？”鸢美人再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暖全身，而后对身旁的紫衣美人说道。
那紫衣美人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鸢美人快去换衣裳吧，再不回去换就要赶不及夜宴了。”阿暖示意道。
鸢美人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夜已渐深夜宴即将开始，也来不及再和那舒娘纠缠争执，瞪了舒娘一眼便紧赶慢赶地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跑回去了。
鸢美人走了，阿暖便开始想办法支开舒娘，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舒娘就已经被柳如襕支开了。
终于只剩她们二人。
枳衡与柳如襕的婢女识相地和她们保持一定距离，静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柳如襕先开了口。
“玛瑙贵重，暖夫人可要小心佩戴。”
她究竟为什么这么紧张这只手钏？
“那是自然。”
“大公子......他还好吗？”
阿暖突然变了脸色，一脸严肃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很委屈，很难过，很无助，他过得很不好。”
柳如襕皱着眉头，面色忧虑不安地攥紧了手帕。
“我相信他没有造反。”她突然答道。
“那美人就要帮我，帮我证明公子的清白，帮我把那些泼在他头上的脏水挡下来。”阿暖正色道。
“你什么意思？”柳如襕不解。
“今夜琼花楼夜宴，大公子另一位夫人要......”阿暖刚要向她解释，突然听得身后枳衡指着不远处长桥上走过的女子大喊。
“阿暖！那是甄夫人！”
过了长桥不远处就是琼花楼入口，阿暖来不及向柳如襕解释，只得半路抛下她，提起裙子就去追甄夫人。
两人之间距离不断缩短，眼见着甄夫人就要走进琼花楼，阿暖不得不出声叫住她，“甄夫人留步！”
入了琼花楼便再无机会，她想在夜宴开始前劝一劝她，她是被人抓住受人逼迫的，也许她并不愿意伤害刘憶。
“你是何人？”她被阿暖拉到琼花楼外一角，打量着扶膝喘气的阿暖半天，问道。
“你可是被小公子抓住了什么把柄？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你不要去陷害大公子了，好不好？”阿暖抓着她的肩膀问道。
甄夫人瞪大了眼睛拂去她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完她警惕地环顾一圈，确认四周无人以后，本相毕露一般狠狠地推了阿暖一把，“哦，你就是小公子说的那个阿暖是吧？”
阿暖一个踉跄退后几步，“是我。”
“刘憶可真是高明啊，总有办法让人舍生忘死地为他卖命。”她挑眉讽刺。
“你在说什么？”阿暖完全听不明白。
“你喜欢他，对吧？”
阿暖没有答话。
甄夫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人隐隐有些发渗。
“他就是有那样的本事，可以让人不顾一切为他牺牲自己，可他却毫不在意别人的心意，那些小心翼翼被人视若珍宝的爱，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她含着泪怒吼。
“我爱了他那么多年！可他连碰都没有碰过我！”
阿暖被她说得一怔，“什么？”
“不敢相信吧？在外人面前我们彼此恩爱深情相许，可那些都是他装出来的！他压根就不爱我！”
“他娶我，不过是因为我的家室，因为我的父亲在朝堂上可以帮到他。”
“你跟在他身边这些日子他碰你了吗？没有吧！他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看，你现在不就是在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吗？”
看着她几乎疯狂的脸，阿暖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我和他......有过一夜......的恩情。”
甄夫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怎么可能？”
随即她又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的更加放肆，“我忘了，他如今被王上软禁，他落魄了，只有你才能帮他。”
“阿暖啊，他在笼络你，你可要想清楚了，那一夜恩情，是他用来加固你对他感情的陷阱啊！”
阿暖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几乎快要炸裂，回想那日在她主动亲吻他以后，他便不由分说地撕破她的衣裳想要和她一夜恩爱。
难道真如甄夫人所说，是他想要用这样的手段拉拢她利用她？
是他误以为阿暖痴恋他，痴迷他的身体，以为一点恩情就能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一生为他涉险卖命，是这样吗？
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他的确一早就知道自己在公子府内。
他也说过他记得自己是七年前救下的女孩。
他承认了当日泼她一头汤水是在利用她。
她甚至没有向他表明任何，他就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会帮他的人。
除非......从七年前阿暖入府，他就知道了阿暖会来报恩，从阿暖第一次出现在东苑，他就准备好了利用她。
“想起来了？想明白了？那就不要拦着我！”甄夫人说完，甩了袖子要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她，神情似是悲悯，“你也是个可怜人。”
“他心里的人......叫如寄。”
“他甘愿为她守身如玉，整整五年不肯碰我，我无数次想要灌醉他，连那样的药......我都下了，可他就是不从，硬是一个人扛着过了一夜。”
“他心里有个挚爱的人，可他既然爱得这样深又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明知会负我还要一意孤行？”
“我恨他，他毁了我一生。”
“阿暖，你现在脱身还不晚，不过是几个月的感情，忘了他吧。”
甄夫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琼花楼。
阿暖呆滞在原地，含着眼泪哭笑不得。
“现在脱身？”
“我也来不及了。”
“我对他的感情......何止这几个月，我比你陷得更深啊。”
“七年的感情，七年的信仰，七年的希望，你让我忘？我怎么忘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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