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本宫是奸后

　　眼见着过了年，到了上元那一日，李翁朝约了刘娥一同去赏灯。两人走在街上，看那各家各户都挂起了彩灯，仿佛白昼一般。到了鳌山灯会那边，更是游人如梭，四处洋溢着喜气。

　　刘娥见一盏灯上画着的似是个故事，便走上前去细瞧，她个子矮了些，只能踮着脚伸长脖子去看。李翁朝也跟了过去，细细看了笑道：“这故事我却是看过的，说的是一书生在上元灯会检到一块红帕，上题一首诗，大意是有缘捡到此帕者，不可相忘，来年上元节在相国寺后门相会。”

　　“哦？那书生最后去了没有？”她好奇的追问。

　　他淡淡一笑：“自然是去了，那书生等了一年，第二年两人终于相见，那女子原来是一位官家小姐，最后几经波折，私奔而去，从此隐姓埋名，白头偕老。”

　　她听了，眼中显出一丝羡慕：“如此倒真是姻缘天注定了。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幸运事？不过是编的话本子罢了。”她转身慢慢往前走，脸上故意显出一丝哀愁。

　　在李翁朝眼中，这娇俏的少女难得露出淡淡愁思，没有了往日的娴静，反倒更让人怜惜，他心中一动，那早就存于内心的倾慕便更加压抑不住了。

　　刘娥往前走了没几步，才发现李翁朝并不在身边。往四周看去，到处都是人，要去哪里找他？她心里有些失落，方才白白演了一出戏，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皆是张灯结彩，更显出自己形单影只来。

　　这时有人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转过头去，正看到方才那盏画了才子佳人的灯在自己面前，李翁朝的脸从灯后慢慢现出来，笑道：“这位姑娘，可愿收下小生这盏灯？”

　　她怔怔的看着他，那一瞬心中一暖，脸上一红，嗫嚅道：“公子要将这灯送我吗？”

　　“花灯自要配美人，不知阿娥可愿收下？”

　　“嗯。”

　　她笑了，那盏灯照亮了两人的脸，似乎将他俩与周围那些行人分隔开。却没看到，不远处的两人停下脚步，正望着这边。

　　“殿下……”张耆看着主子原本就不怎么和善的脸在那一刻冷若冰霜，又看看不远处灯下情投意合的两人，后悔自己今日劝主子出来赏灯前没看看黄历。

　　赵元休冷冷的看着那两人，心中想的却是，赶明儿应该上个折子给父皇，将这劳民伤财的上元灯会取缔。直到那两人继续往前走，混入人海中再也看不到，他才转身往回走。

　　“殿下，不赏灯啦？”张耆在后面问道。

　　“要看你自己看！”前面那人不耐烦丢过来一句。

　　得，主子又不高兴了。他回头看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垂头丧气的想，怎么最近每次遇到那小歌女，主子都气不顺？

　　刘娥哪知道不知不觉又得罪了人，她拎着那盏花灯往回走，李翁朝在旁边并肩而行。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这是第一次有男子送自己礼物，除了上次三皇子送自己那镯子，可那不过是取笑自己，又怎能比得上李翁朝的一番心意？

　　虽不过是盏灯，却足以让她心里甜丝丝的。若说以前她不过是刻意对他温柔如水，这一夜，她却是有些动了心。

　　两人一路皆是没有说话，直到前面就是她的家，她转身道了谢，刚要进院门，却听身后那人轻声叫住她。

　　转身看去，那人面上带了些奇怪的神情，似是迟疑，又似是期待，犹豫片刻才问道：“阿娥，你可愿嫁我为妻？”

　　她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向自己求亲。这句话她盼了这么久，可真听到了，反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才华横溢，家世又好，以她的出身，能嫁他为妻已是烧香拜佛才能求到的姻缘，或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李翁朝见她低着头不言语，又上前一步，轻声问道：“阿娥，从第一次见我便心仪于你，相信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若是愿意，我回府便让父亲寻媒人来提亲。”

　　她看着他情深意切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人如释重负的离去，她突然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按理说，如今得偿所愿，她应该如释重负才是，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方才那一丝甜蜜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空落落的。她站在门口许久，终是转身进了屋。

　　回屋后跟龚美说起这件事，见他不似想象中那般高兴，以为定是不舍自己离开，笑道：“就算我嫁了人，也不会离开开封，龚美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仍常会回家来的。”

　　听她说道亲人，龚美的脸又是一暗，他没想到这一日来的竟然如此之快，那个曾整日缠着他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不再需要他陪伴了。

　　他心中难过，却仍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说道：“阿娥成大姑娘了，等你出了嫁，我便放心了。”这么多年的那些心意，也该放下了。

　　从那以后，她便天天在家等着李府来提亲，可是一日一日过去，足足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不仅如此，就连李翁朝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相信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可为何再也没有了音讯？

　　她越等心中不安越甚，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终于有一日，收到了李府来的一封信，那信是李翁朝之父李沆，也就是那位与师父同期进士的李大人所写。

　　信中说他那不才的儿子一时孟浪许下求娶之言，视婚姻为儿戏，让她不必当真，还说李家书香门第，门风甚严，必要门当户对才能嫁娶。信虽写的客气，却是摆明了看不上她的出身，让她死了嫁入李家的心思。

　　那页纸轻轻飘落在地，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一去便再无音讯。苦笑一声，是她一时昏了头，竟会以为能遇到不在乎出身之人，她以为他能带自己离开这贫寒之地，却忘了就算李翁朝再喜欢她，他的家族也断不会答应这个儿子迎娶有辱门风的女子进门。

　　这事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选的路。只因她不甘心，难道从小失了父母无人庇护，不得不于生计卖唱为生，这一生便要被人瞧不起，甚至连与人相守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年受的委屈、欺侮一齐涌上来，她紧紧咬住下唇，才没有让泪流下来，硬是将这屈辱忍了下去。对龚美，她什么也没有说，仍是日复一日得去酒肆卖唱，与平常无异，唯有偶尔唱错的几句调子，显出她的心不在焉来。

　　她不后悔，一切只怪自己高估了李翁朝的情意，他对自己的心意哪里能比得上一生衣食无忧呢？那些话本子里的，都是假的，这般想着，她便寒了心，从此心灰意冷，将心思都放在了讨生计上。

　　不久，开封城内流传开一则风流韵事：听闻那弘文馆李大人的长子被一歌女迷了心窍，竟想要娶她为妻，气的李大人险些将他逐出家门。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刘娥不说，李翁朝曾带她去书院，又常去酒肆找她，早被人看到多次，于是，她便成了那妄想嫁入李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女子，那些歌女伶人背后常拿此事取笑她痴心妄想，最后却丢了人。

　　赵元休知道这件事已是一个月后，从中元节后他就没有去酒肆，不过是个小小歌女，他堂堂皇子想听什么名伶唱曲都召之即来，何必听她那蜀调？顶多是一时新鲜罢了，待过些日子想必就会忘了这个人。

　　所以他故意每次都绕开那明时楼，眼不见心不烦。可每次听到别的歌女唱曲，脑中回荡的却是她带了蜀音的婉转音调，还有那张娇嫩小脸，索性后来连酒肆也不去了，整日宁愿闷在府中闭门不出。

　　这一日丁谓来王府拜访，他见赵元休兴致恹恹，眼珠一转，说起那流传街坊的传言来，虽未提刘娥姓名，却见那位殿下神色微变，心中有数，接着说道：“听闻李大人发了脾气，将那李翁朝关在府中禁了足，还仓促定下一门亲事，再过两个月就要完婚了。”

　　赵元休未说话，旁边张耆好奇道：“那李翁朝就这般就范了？”

　　丁谓笑：“他是个读书人，不喜功名，平时只爱跟那些书生们一起吟诗作画，若是被赶出府去，哪里能养活自己？只能听从父亲的话，乖乖娶妻。”

　　张耆叹口气：“那歌女倒有些可怜了，经了这件事，只怕再嫁人都难。”说者无意，他不过是一句感慨，却没发现身边那为主子发起了呆。

　　丁谓见状，故意说道：“身为歌女，本就只能嫁那些市井之人，只是，因了这件事坏了名声，怕是连普通人家都不愿要，真是可怜呐。”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半天也没见赵元休搭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好在他此行目的却不为此，献上一幅名家之画，见赵元休甚是满意，这才告辞。

　　待他走后，赵元休便起身，对张耆说：“走，出府。”

　　“殿下，去哪啊？”

　　“明时楼。”

　　两人走出府，向着酒肆云集的九桥门那边走去。这时，丁谓从王府旁的街角拐出来，看着两人背影，得意一笑，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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