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本宫是奸后

　　第二日，赵元休跟秦国夫人说要为张耆做媒求娶那位小姐，吓得秦国夫人以女儿还未到婚嫁年龄婉拒，当日就把女儿送回老家去了。

　　从那以后，他终于又能在府中逍遥自在，只是，张耆每次看到秦国夫人，都会被狠狠的瞪几眼，心中哀叹替主子背了这么大一个锅。

　　虽说府里太平了，张耆却发现殿下却仍常去找那小歌女听曲。殿下虽不说，傻子都能看出定是喜欢那小歌女的。有时候，他也不明白殿下是不是真傻，明明从小那么聪明一人，怎么每次遇到那女子就……

　　赵元休哪里知道自己这个指挥使心里想着什么，他今日休沐，进宫给父皇请安，却没想到又碰上皇兄为了四皇叔的事跟父皇争论起来，瞧着阵势不好，他早早的告了退躲个清静，又不想回府，带着张耆在街上闲逛。

　　好巧不巧遇到丁谓，不得已只得带了他一起。对于这人，他是不怎么瞧得上，生得一副谄媚相，整天阿谀奉承，简直不像个读书人。不过他倒是欣赏那人对诗词的造诣，所以无聊时也会跟他有些来往。

　　三人结伴而行，丁谓提出去那明时楼饮酒，他倒也没有反对。最近听曲儿倒成了他颇爱的消遣，想到又可以戏弄那小秋娘，他心里偷着一乐，顿时情绪大好。既然有人相邀，何乐而不为？

　　一进门，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不由心中一乐，可下一刻，他便不高兴了，那小秋娘对面，为何站了个年轻男子？

　　赵元休瞧着不远处那一男一女说着话，脸色立时就不怎么好看了。旁边丁谓善于察言观色，往那边看了一眼，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人似乎是著作郎李沆家的长子，叫做李翁朝。”

　　李沆？赵元休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弘文馆当值，负责修纂日志。记得父皇似乎对
　　他颇为赏识，赐他五品官服。五品官员的长子，却跟个小秋娘在那说笑，成何体统？

　　他双眼一眯，心里顿时不爽起来，径直走了进去，仿佛没看到那俩人一般上了二楼。待入了席，丁谓问是否要叫那刘娥来唱曲，他却摆摆手，说唱曲无趣，让他找个抚琴的来。

　　刘娥方才在楼下似乎看到他来，本以为他会召自己去，没想到却是看到琴娘抱了琴进房。她想了想，自己上次似乎未做什么事得罪他。或许这位殿下终是听腻了自己唱曲吧，这般想着，也就没当回事。

　　赵元休坐在房中，听着古琴声响起，耳朵却听到隔壁那熟悉的蜀调传来，怎么都觉得不痛快，他一杯杯喝着酒，弄得丁谓跟张耆面面相觑，不知殿下这是怎么了。

　　这一日他没有久呆，饮了几杯酒就回府，临走时在张耆耳边吩咐几句，让他留下来。

　　刘娥今日走得早，她出门并未回家，而是去了西市那间书铺。这间铺子的掌柜与她相熟，常会将那些被贱卖的旧书留下来卖给她，七八成新的书，价格却只有一成。

　　有道是洛阳纸贵，就算是寻常日子，这书册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她买不起新书，这些年来看的都是这种被人翻过不知多少遍的旧书，即便如此也是满足了。她挑了几本史书，跟掌柜道了谢往回走，丝毫没注意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随。

　　赵元休坐在房中，听了张耆的回禀，问道：“你说她去了书铺？”

　　“是，属下去那铺子问过，她过些日子便要去收些旧书。”

　　他这才明白，她一歌女竟然能唱出诗词典故，原来是看了这么多年旧书。只是，她跟那李翁朝又有何渊源？瞧着那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莫不是看上了她？

　　想到这，他哼了一声，心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卖唱女子罢了，他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让张耆下去，自己却坐在那里发起了呆。

　　刘娥回到家中时，龚美已经回来，他问她今日为何回去的如此之晚，她笑道：“方才去了趟书铺。”

　　龚美见她眼中带笑，问道：“阿娥今日为何这般高兴？”

　　她笑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在渭南时拜过一位师父？”见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有一位客人说起他也是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我便想着或许他认得师父，没想到两人竟是至交好友，于是便托了他寄一封信给师父，问候平安，今日他家公子来，说是师父写了回信给我。”

　　今日她也是初次见到李翁朝，没想到那公子虽是官宦人家，对她却十分客气，并没看轻她歌女身份，这让她十分感激。见多了世态炎凉，虽早已习惯被人冷眼相待，她却仍记得自己祖上亦是名门，虽常被人轻贱出身贫寒，但骨子里带了清高劲儿，所以才这般勤学，不愿被人看轻辱没了家门。

　　想到那位李公子，她浅浅一笑，那人跟师父倒有些相像，同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只不过，她能看出这位李公子似乎对她有意，眼中带了惊艳之色，时常盯在她脸上。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有那个女子被人欣赏不会悦心呢？她知道自己貌美，这是自己的天资，有时也是一种本钱，于是与他对话时，面上装作不知，心里添了些得意，不留痕迹的更加温柔了些。

　　她打开那封信，看到上面许久未见的熟悉字迹，一时眼睛竟有些湿润。师父说得知她平安，这些年的担心终是放下了，又说她虽为女子，却天资聪慧，万不要荒废。

　　合上信，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做。她已经十三岁了，寻常女子十六七岁便要嫁人，在这不多的三四年间，她又能做什么呢？书读得越多，她越是不甘心做一个歌女，整日唱着不变的曲调，若是走运，会被哪位贵客看中娶为妾室；更多的则嫁给出身相仿的男子，生儿育女了却一生。

　　她轻叹一口气，漫漫前途，似乎已经注定了。只是，那稚嫩的心里，却有一丝不甘，渐渐蔓延开来，这命运，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

　　李翁朝果然从那日以后便常来找刘娥，每次都会送她些书。多数是些诗集，偶尔，他会约刘娥去那明镜湖边书院，那里时常有文人墨客聚集，吟诗作画。

　　李翁朝便是其中小有名气的，他不仅能作诗，还擅长花鸟，是以每次出现在书院中，总有人来求画。这一日，他带了刘娥刚刚进院门，便看到一人迎了上来，竟是那丁谓。

　　丁谓知道李翁朝要来，因有求于人，早早地便等候在门口，一见到便先将他夸奖一番，待看到他身后的刘娥时，丁谓先是一愣，接着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李翁朝心思单纯，哪里知道他那些弯弯绕绕，客气的介绍道：“这位刘姑娘与我相熟，今日便邀她一同前来。”

　　刘娥早就对丁谓这人没有什么好感，如今看他装不认识，自己也就淡淡的行了一礼，再无话说。她哪里知道，丁谓这人城府极深，不过借着机会打探他俩之间的关系，他早就看出赵元休对这女子颇为在意，或许能通过她巴结上这位殿下卖个人情，将来必会对仕途有利。

　　这书院中皆是文人，虽吟诗作画，却也难免会议论国事。这一日，不知怎的说起赵廷美一案来，那些文人皆为赵廷美叫屈，说他是被奸臣进谗言所害才被流放。

　　刘娥在那酒肆之中，见多了权贵朝臣，觥筹交错中也会说些朝堂之事，却与这些文人观点不尽相同，两相比较，她倒觉得这些文人颇为偏激，那些史书上的帝王，有多少手上没有沾上兄弟手足的血呢？

　　不管是太/祖皇帝的杯酒释兵权，还是当今皇上流放赵廷美，不过是为了守住皇位罢了。想起当年潘公子对她说过的话，自古至今向来是成王败寇，能笑到最后的，才能名留千史。

　　她看李翁朝似乎颇为赞同那些文人的观点，不知为何对这人有些失望。听那些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些牢骚，有些心烦，悄悄走出书院，站在湖边看着微波荡漾的湖面。

　　这时，一人来到身边，她回头一看，却是丁谓。转过头不想理他，没想到这人脸皮太厚，明知不受待见却赖在那不走，还笑嘻嘻对她说：“我劝你还是离这些人远一些，他们所言皆是大逆不道之言，姑娘还是不要被他们连累的好。”

　　他方才向李翁朝求了一幅画，便接着说了这不中听的话，确是有些背信弃义的无耻，虽说刘娥觉得这话倒不完全错，却也对他愈发没有什么好感。她回头看了眼丁谓，反问道：“那何等之言才不是大逆不道？”

　　丁谓笑道：“自然是皇上想听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你我皆是子民，难道要逆天而行吗？”

　　“那照你所说，皇上做的事便都是对的？可为何那些君王最后却被灭了国？”

　　她不过是看着人不顺眼，想要驳斥他的话，却没想到丁谓竟然丝毫不让：“你可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可变，难道人便不能变吗？”

　　“你……”她被这话说的无言可对，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只是，她却不得不佩服，丁谓这人虽然无耻，却聪明的很，即便是歪理也能让他说的滴水不漏。

　　丁谓又说道：“我看韩王殿下对姑娘有意，此刻他府中仍无侍妾，若是姑娘肯进府，定能独占宠爱，前途无量，在下不才，愿意替姑娘牵线。”

　　她一听又是这事，冷冷说道：“谢丁公子美意，可惜刘娥家中虽穷，却还没到要卖身为妾的地步。公子还是另选他人吧。”说完转身便要回那书院中去。

　　只听丁谓在身后问道：“莫非姑娘甘心一辈子过这贫寒的日子？”

　　她顿住脚步，片刻后才继续往前走。丁谓见了，微微一笑，他知道，这句话她听了进去，或许现在并不在意，早晚有一天，这女子会知道，他给她指的这条路，会通向什么。

　　刘娥这一日回到家中，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舒畅。丁谓那句话确实说到她心里，她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若是出身贫寒也便罢了，可是她曾是官家小姐，却阴差阳错变成这副模样。

　　看着这间破旧的房子，或许自己终生都要住在这里。她不想像那些寻常女子一般安心于相夫教子，更不想一辈子过这种连书都买不起，只能看旧书的日子。

　　男子能凭借科举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可女子呢，除了以婚嫁为跳板，又有何法子能脱离贫寒？

　　那些看过的书，识过的字不仅带给她学识，更给了她不甘和野心，想要冲破被轻视的命运。只是，她并不觉得，嫁给皇子为妾会得到她想要的。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就算她能独宠一时，皇子早晚都会娶妃，而她的身份，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妻，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便是宠爱不在的时候。

　　况且，她最仰慕的是书香门第的读书人，就像师父与潘公子那般饱读诗书，书画诗词俱全，哪里会委身于无所事事的纨绔王爷？两相比较，她倒更青睐那李翁朝。

　　她知道李翁朝对自己有意，而李家也确是足以让她脱离这贫贱身份，只是一个是书香门第的公子，一个是家境贫寒的孤女，总归是门不当户不对。虽说那些话本子中常有书生爱上贫家女，不顾门第之见娶妻为妻，她却总有些不安。

　　不管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这般想着，便打算静观其变。

　　而赵元休听了丁谓状似无意的说那李翁朝与刘娥之间常有来往，他面色淡淡，心里却不爽得很。他可不信李沆那个老古板会允许儿子娶个歌女回家。

　　他明明知道这事跟自己无关，可就是越想越烦心，索性不再去那明时楼，眼不见心不烦，不过一个小秋娘罢了，他可是堂堂皇子，何必为了她烦心？

　　这一年末，刘娥已年满十四岁，过了年便可以成婚。邻家那些婶子们已经有上门为她说亲的了，却被她以年龄小挡了回去。渐渐的，那些多嘴之人便背后议论，说她实际是龚美的妻子，只不过年纪小尚未圆房罢了。

　　她偶尔听到一两句，虽无奈也只能装作不知，却担心那李公子听了，是否也会这般想。毕竟本就是高攀了，每次见到那谦谦君子的他，更要小心翼翼应对，做出善解人意的温婉样子来，比应对客人还要用心几分。

　　想到自己一生的幸福或许便在此一举，她终是忍了下来，一心想要脱离这贫贱身份。初时只觉得他待她极好，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哪里分得清爱慕与欣赏，但处的日子久了，总有了些感情。

　　或许，他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并不会因为身世瞧不起她。她这般想着，慢慢的有了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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