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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伊春
今年春天是十年来最暖的一个春，雪山已有一月未落雪，房檐上的冰也开始融了。
一只雪雕落到石阁窗户上，风慕施摘下绑在它脚上的信筒，是仟红寄来的。
下山近五个月，她终于要回来了。
风慕施收起信，合上窗户。
仟红不在的时候，石阁里是不生火的，屋子里不分昼夜都如同冰窖一般。如今她要回来，要提前生火，因为整个石阁暖透也需要两三天的功夫。
柴火噼啪作响，石阁转暖，风慕施刚合上大门，突然，胸口一阵撕扯般的疼痛。
“咳！”剧烈咳嗽牵动了中毒的手臂，他掀起衣袖，只见整个右臂变成了紫黑色。
“这只手，还是要舍了吗……”
风慕施屏气运功，可灼烧感无法抑制的从手臂一点点漫延到肩膀，然后是胸膛，直抵心口。他勉强提力摘下墙上的佩剑，蹒跚地走出石阁。
炎毒从古至今有毒无解，相传它来自域外，却没人知道它究竟是虫还是草，因为太过稀有，已绝迹百年。中炎毒的人犹如烈火焚身，烧皮焚骨之痛会持续数日，直到毒血攻心而死。因为那种痛常人根本忍受不了，通常毒发片刻都会选择自我了断。
八年前，风慕施中了炎毒，玄月派师祖加上掌门和两位师叔将毕生内力传于他，就是凭着这股深厚的内力才勉强把毒克制在右手。
即便是最高深的内力，用尽奇花异草入药，八年的时间，也近于极限。
风慕施走到一座瀑布下，岸边的冰融了，他踩着冰渣一步步走到瀑布底，水漫过手臂疼痛稍微缓解。
他点中右肩和右臂几处穴位，左手提起长剑，正当挥下之时……
“呜。”毒发攻心，一口黑血喷出。
惨白无血色的脸倒进冰冷的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 ……
“师父！”仟红猛地坐起，额上满是汗，四下望去，方知梦醒。
昨晚她赶到冗城时天已黑，只能在这暂住一晚，今天再赶半天路就能到雪山，仟红不再耽搁，起床更衣。
仟红在腊月离开雪山时，将火狐毛寄存在冗城最大的当铺里。可等了半天，店员还未将皮衣取来，仟红有些坐不住了。
正准备再催，一老头匆匆忙忙走进门，一脸慌张，瞧衣着打扮该是这家店的老板。
仟红鼻尖一缩，凑到他身前仔细嗅了嗅，闻到一股药味，是给大病初愈人喝的补药，可这老头口中没有这味。
仟红凝眉，“老头，最近府上可有人生了什么怪病？”
老板面露惊色，欲言又止。
“让我猜猜，那人是否浑身奇痒难忍？皮痒、肉痒、骨头痒，抓到身上的皮都脱了一层还是痒？”
店老板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接着一拍大腿，恍然道：“是你在那火狐皮上下了毒？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指着仟红的脸，直道：“好狠毒啊。”
“我狠？”仟红冷笑一声，上前几步。
“你们典当行百年的行规，死当无归，活当活取。你我签的是活当，白纸黑字三个月内赎当，我以高息酬你，那东西就属我私有，我在上面放些什么都是我的私事。你不该管，更不该动。为了件皮毛，破了行规，你还有脸骂我？”
仟红字字清晰，话语间条理道理分明，纵是从商几十年的老商贾也被说的无言以对。
当铺老板理亏在先，此时更不敢再小看仟红。躬身一拜，“姑娘，您所言极是，是前几日小女见了您的火狐毛一时起了贪念，经历了这一场大病，也算是自食恶果。都是老朽教女无方，望姑娘你高抬贵手，原谅小女吧。”
仟红本就不想在这耽搁太多时间，摆手道：“行了，我还有事，赶紧把人带过来。把我火狐毛一并取来，缺了损了，我可不医。”
老板闻言又是一拜，“火狐毛即刻便奉上，至于小女的病，不敢劳姑娘大驾，病已痊愈，只是身体还弱，不便向姑娘当面道歉。”
痊愈？仟红先是一惊，面色又转阴沉。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解开她配的毒？这样的高手放眼整个江湖都没几个，何况在这穷乡僻壤。
她几步逼近到店老板跟前，后脚跟在地上一跺向后一抬，一柄短刀从靴底飞出，仟红一把抓住短刀，寒光乍现。
“趁我好话好说的时候，老实把东西交出来，别耍花招。”
被刀尖抵住脖子的老头吓白了脸，呼道：“冤枉啊姑娘，哪来得花招啊！”
“那你说，那毒怎么解开的？”
老头全身哆嗦，“小女那怪病来得突然，请遍了四方名医圣手都无果，就在全家放弃希望之时，幸得一仙人，是他治好了小女的病。老朽句句属实啊。”
仟红冷笑。“仙人？呵，你倒是让他滚出来叫我瞧瞧！”
老板正欲再开口，目光突然定在了仟红身后。接着一道温和的男声从那边传来。
“那我退出去，再给你滚进来一次？”
仟红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一直紧绷的身子和戾气瞬间卸下。
转身一笑，“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多亏我来了，再晚来一天，被你下毒的姑娘就要寻死了。你这丫头，总是没个轻重。”话语间虽有训斥之意，语气却很轻。
仟红笑盈盈地抬头望着他。
颜如舜华，面如桃花；眉如墨画，目如秋波。他身着烟青色袍服，头戴玉冠，一身的风流韵致。这便是仟红唯一的师兄，顾伊春。
顾伊春抬手比量了下仟红的头，脸上的笑透着几分宠溺。“几个月没见，个子长高了。”
“几月没见，师兄这颜也是……快高上天了。”
仟红十岁那年，师父下山后背回来一个人，并对她说：“他比你入门早，是你师兄，顾伊春。”
那年这个比她大了三岁的师兄，只剩一口气了，瘦的皮包骨，浑身僵硬的好似个石头，看着比当年刚入门的仟红还要落魄。
师兄在师父身边学艺五年后，练得身强体壮，习得学富五车，下山入仕，武考之后在地方入职。
顾伊春天资有限，文武两方面的造诣都不如仟红，可他却承了师父正直的秉性和往日的俊艳之姿。
仟红曾打趣道：师兄靠颜也可平仕途。
事实还真如她所说，顾伊春仕途十分平顺，短短两年时间，已是江南巡监使，官拜五品。
“都是自己人啊，这下好了，老朽可算放心了。”店老板如释重负，走到外面喊道：“来人，快快快，上茶。”
仟红走到凳子旁边，先把匕首装回鞋底才落座。
“听师父说你这几年你去了玄门做学徒，这些小玩意儿都是从那学来的吧。”
仟红笑着点头，“嗯。玄门可不止兵器机关做得精巧，各式各样的暗器五花八门的，还有奇门遁甲之术，可惜我只是个外徒，真才实学只有那些入室弟子才能学到。”
“你呀，这次下山呆得可够久了，师父不催你，是想让你多学些东西，不想束缚了你，你也不能忘了师父这份寄望。”
“那是当然。”仟红问道：“对了，今年师兄怎么提前回来了？”
“其实，是前几日来岭北处理几桩案子，本想忙完公务就去见师父，昨天早晨，突然得到江南那边传来的急报……”顾伊春蹙眉。
仟红立刻意会，“是江南夏家老门主遇害的事吧？”
“你已经知道了？”
仟红点头，“嗯，我也是为这事赶回来的。”深意的眼神看着他，“师兄怎么看？”
“昨夜我刚到山脚就收到师父传信，他说这几月他一直在石阁，并未下山。”
“当然与师父无关！”
“我不是这意思。我自然相信师父，只是想确认他的安全。”轻拍拍仟红的肩膀，“没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这段日子你好好陪着师父，今年天暖的早，恐怕他身子要遭些罪了。”
“师兄不同我一起上山吗？”
“原本是想上山一趟的，可时间太紧，毕竟孤虚阵法我不像你领悟的那么通透。还有，这些年朝廷悬赏通缉师父的画像一直没撤，这事一出，那边必有动作，好在一点，这事出在我辖区。我早些赶回去，还能介入案子。”
仟红点点头。
顾伊春：“放心吧，我定会查明真相还师父清白的。”
“要是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
顾伊春轻抿嘴角，“是呀，以你的才智，定能比我看的透彻。这样吧，若案子有进展我便让雪雕给你捎个信。”
“好。”
谈话间，侍女将茶水端了上来。顾伊春低头喝茶，那个给他递茶的小丫头一直在偷窥他，茶盘后露出的半张脸红的好像个熟透的柿子。仟红看着那丫头的痴傻模样，再看看脸前的师兄，只见后者毫无察觉。
其实顾伊春的性格与他惹眼的容貌一点不符，虽有俊颜，内里却是个憨直老实的人。风慕施传授二人同一套心法，仟红三五日就能融会贯通，可顾伊春却要废寝忘食的努力上个把月，换做旁人被这样天才的师妹一直压着，早生了嫉恨之心。可顾伊春从不抱怨，且对她处处维护与爱护。
可以说，这些年师父没能给她的宠溺，这个做师兄的，都补给她了。
“好了，该启程了。回到石阁，照顾好师父。”
“放心，我一定给师父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啊，先把自己喂胖些吧。”说着，顾伊春把包袱里的火狐毛披在仟红肩上。
“师兄，那我走了。”仟红背起竹筐。
顾伊春送她到门口，“这会儿路上行人多，小心点。”
“好。”
清晨路上人来人往，当铺门前不少路人停下脚步，着了魔一样直盯着石阶上的顾伊春，多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仟红以前也和师兄下山几回，这场面也算见多不怪了。
仟红转回身继续向前走，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师父也是那样光彩夺目，不似师兄的艳丽，那是一种凌寒独立的冷俊，虽孑然而立却超凡出尘，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敬意。可多年炎毒折磨之下，师父不止身体变得瘦弱，容貌亦大改。
仟红脚下的泥土被积雪替代，面前是一望无尽的茫茫雪山，她掏出一个罗盘，指针在不停的摆动，难辨南北。
山路有无数条，而仟红回家的路只此一条，孤虚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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