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荒唐

　　温岳请了一个保姆，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帮忙照看下温泠。温泠变得不喜欢出门，也不再上学，把屋里的窗帘全拉上，就窝在床上坐一天，吃饭也在房间里。有的时候温岳公司实在走不开，早上走了等到晚上回家，看见她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灵灵有没有什么想干的事情？”温岳试探道。

　　除了找哥哥，温泠没有什么想做的：“没有。”

　　“看电影呢？爸爸带你去电影院好不好？”

　　“不太想。”

　　“那灵灵已经呆在家里太久了，咱们得出去走走。”

　　温泠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出门才行：“可我只想在家里。不可以吗？”

　　“可以。”温岳只是怕她太过自闭，“那想吃什么就告诉张姨。”

　　“嗯。”温泠平常在家张姨也不会来打扰，或者根本没怎么见过她走出这个屋子。

　　好像是从手术一年以来，温泠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没有别人搀扶着走路，还是在自己家里，她也摸不清距离，只能记着步子才行。

　　“温小姐？你下来了，要喝水吗？还是饿了？厨房有饭菜我给你热热啊。”

　　温泠有点怕她：“不用了，我就出来走走。”

　　“噢噢，我锅上还有东西，要糊了……”

　　温泠拿手摸着坐到沙发上，学着怎么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辨别方向。

　　“温小姐，我煮了青菜瘦肉粥，你尝尝，你肯定没吃过。”

　　“好。”

　　张姨把碗放到她手里：“你等等我去拿勺子。”

　　可是这个碗实在太烫了，温泠平常不干粗活，根本拿不住，朝前放到了茶几上。

　　嘭一声碗掉了，热粥洒在她腿上。“怎么了？哎呦呦，没烫着吧？瞧瞧我这个脑子！”张姨跑过来拿手给她擦着。

　　“没事。”温泠拦住她，“我去洗洗就好，对不起，得麻烦您拖地了。”

　　温泠进到浴室锁上门，先洗了洗手，裤腿上的粥还在稀稀拉拉地往下滴，脱掉了裤子拿冷水冲冲腿，温泠回想一下应该是自己虽然摸到了茶几但是把它放边上了才会掉。

　　回到屋里，温泠打开衣柜，伸手朝前摸，原先就算她把东西乱着放，再仔细看一看就行，但是现在她甚至都找不到裤子了。

　　“张姨，那个粥还有吗？”温泠换了条裤子，却不知道衣服也蹭到了，手碰到衣角才发现那里也湿掉了。

　　“有的，有好多。”

　　温泠在大半年以后接受了一次角膜移植，但是效果不太好。

　　“怎么样？能看见爸爸吗？”

　　温泠眼前只有黑暗中的光影，还刺得她睁不开眼：“……一点点。”

　　“不过没关系，以后会好的。”她已经不想再手术了，一个人躺在又硬又冷的床上，被好几个医生围着，就像失去了一切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力，只能听着他们偶尔交流几句冷冰冰的对话。

　　温岳看着她不经心的样子，万念俱灰，点点头：“好吧，那回家吧。”

　　也许是因为看到女儿再没有复明的可能，温岳积劳成疾，有一天竟然在家里突发脑溢血去了。

　　温泠想不明白，她听见动静就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发现不对劲就叫张姨叫救护车，医生来得也很快，但是他还是走了，拉到医院抢救了一番就宣告死亡，一点痛苦也没有，就这样撒手人寰。

　　温泠坐在抢救室外面的椅子上，张姨来得太匆忙煤气忘了关，还有一些东西没拿就又回了趟家。

　　“我该……”温泠摸摸口袋，有点喘不上气，“我该做什么呢？”

　　“在这里签字，然后会有人过来跟你交代的。”

　　“我眼睛看不见，抱歉，麻烦你告诉我签在哪里。”

　　医生看了看她果然一直半闭着眼睛：“这里，对，签吧。”

　　温泠以为自己不会哭的，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不哭呢？她刚刚写了一个温字，还没写完，就觉得像被人从心窝子后面插了一刀。

　　“你……”

　　太痛了，温泠揪着衣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妈妈，哥哥，万泱，爸爸，都走了，都离开了她，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在黑漆漆的世界里，自己一个人摸索着活。

　　医生怕她这么着干哭不出声，会呼吸碱中毒，拿口罩背面扣在她嘴巴上：“深呼吸，对……”

　　温泠半天缓过来，签了字道了谢，在原地等着张姨来。

　　“……温小姐！”

　　温泠抬头：“张姨，怎么了？”

　　“你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吓死我了……”张姨听起来要哭了。

　　“我没事。您把东西拿来了就行，这没什么事了，您回家吧。”温泠叫她拿上手机，钱包和手杖，这里有她自己就行了，张姨年纪也挺大，怕她受不了这么熬。

　　温泠在她走之后给万泱打了电话，现在是凌晨两点，万泱接了：“喂，灵灵。”

　　“我爸爸去世了，你来帮帮我可以吗？”

　　“什么？”万泱没听清，坐了起来。

　　“我说啊……”电话那头有很明显的呼吸声，再开口又有些哽咽，“我爸爸去世了，你来医院，帮帮我。”

　　万泱抓起衣服就去了医院，太久没见温泠，他都有些认不出了，她的衣服不再漂亮了，鞋子上脏了她却不知道，尤其是她的眼睛，没有原先那么水灵了，而是一直半闭着。

　　“灵灵。”万泱轻轻抱了抱她，“别害怕，有我呢。”

　　温泠有些恍惚：“万泱，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要离开我呢？”

　　“我不会离开你的。”万泱轻轻拍拍她后背，“谁离开我都不会离开的。”

　　“这样的谎话，你们还要说多少次呢？”

　　······

　　温泠回到家的时候，真正觉得好孤独，偌大的房子，就剩了她一个人。

　　来不及悲伤，温泠还有事情要做，她打开温岳的电脑，一个一个文件地找，最后发现一个文件，密码是用温川的生日打开的，这个文件也是留给温川的，教他怎么样管理公司，怎么样笼络人心，可是现在没时间找温川了，温泠只能自己去。

　　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本来就对温岳很多决策都不满意，现在他死了，又是一个瞎眼睛的女儿过来，一个个的恨不得生吞了她。

　　“叔叔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替我哥哥先来热个场，我知道这个位子轮不到我，”温泠站着拍拍旁边的椅子，“但也绝对不是在座的谁能想的。”

　　“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咱们来叙叙旧吧。”温泠也不坐那把椅子，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邢叔叔，你跟我爸爸是大学同学吧，你的第一份工作还是他给你找的。王叔，你可别怪我多嘴，你那套三百多平米的房子，首付是不是还没还我呢？噢还有刘总，我爸最看重您了，他说您儿子在学校里特别上进，校长都夸他……”

　　温泠差不多一个一个数完了，笑了声：“我真是替我爸爸不值啊，给别人铺了这么多道，到头来人家根本不领情，不过我也能理解，斗米恩升米仇嘛。

　　我能保证的是，这一切我都既往不咎，今后一切我也都不更改，谁在什么位置我不管，但是！谁给我捅娄子，谁给我存着落井下石的心思，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先不说你有没有经验，就你这个样子……”

　　温泠给他鼓掌：“说得好啊李伯伯，我是瞎了没错，但是我还能听见呢，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现在站起来还没我高呢，是不是啊王总？”温泠一扭头睁开眼，笑眯眯地直视着王总。

　　“啊，那倒是，你长大了嘛，我们都老了，还做那些干什么……”王总点了支烟，“人生无常，看看老温还不明白吗？”

　　“这话就不对了吧王叔。”温泠笑道，又闭上眼睛，刺痛得她想流眼泪，“总还是有年轻人在这儿呢吗？你是谁啊？”温泠扬扬下巴。

　　“我？我叫周立安，人事部经理。”

　　“你多大了？”

　　“二十八。”

　　“坐吧坐吧。”温泠笑道，“各位都是前辈，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爸爸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了，好歹给我留下点东西，我哥哥还有一年毕业，希望各位能给我们个机会。”

　　“承蒙大家这么多年的照顾，我知道我爸爸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我温泠不能说有什么神通，但我一定尽心尽力地对公司好，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相信只要齐心协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日子会越过越好，今后有什么没顾及到的，麻烦各位叔叔海量。”

　　温泠实打实的给他们鞠了个躬，说得自己都有些眼热，这事就算姑且这么过去了。

　　温泠在公司不到两周就被传了个冷血女魔头的名字，她可以连续工作三天不离开办公室，其实是因为她工作起来实在太慢了，怎么还能休息呢。

　　“温总，”陈致安见屋里有下属，凑到温泠耳朵边说，“万总来了，在会议室等您。”

　　温泠点头不去理会，接着安排工作，十分钟后叫陈致安进来：“跟他说让他走吧。”

　　“为什么？”万泱推开门进来，陈致安识趣地出去了。

　　“你来干嘛？”

　　“不干嘛，看看你，想请你吃晚饭。”

　　温泠往椅子上一歪：“我要睡觉。”

　　“你要休息的话回家去啊。”万泱在她对面坐下，“还有什么没干完？”

　　“我两个小时以后要出差，你不要烦我。”温泠头上蒙着衣服，假装睡着了，万泱就坐在那里等着。

　　睡了一会儿之后温泠起来，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天她就回来了：“你走吧，再见。”

　　“那你自己出门小心啊。”万泱来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一直是这样，他来了她就赶他，让他借口也懒得找了。

　　“陈哥，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彻底不敢来烦我呢？”温泠在回程的飞机上问道。

　　“您是说万总吗？”

　　温泠把皮筋扯掉理理头发：“你别管谁了，就拿他当例子吧。”

　　“这个问题有点难啊，我老婆讨厌我无非是因为我抽烟喝酒，回家她就嫌弃我身上的味儿，恨不得把我扔出去，再严重一点的话……劈腿？”

　　“这个不行啊……”她哪样没试过？有用吗？

　　下了飞机的之后，接机口竟然等了好多好多人，吵吵闹闹的。“怎么了？”

　　“好像是追星的，有明星坐飞机来了。”

　　“谁啊？我们去搞张合照吧。”温泠突然被人一撞，墨镜被什么东西刮掉了。

　　“你走路看着点啊！”陈致安把墨镜替她捡起来，“您没事吧？”

　　“没事。”温泠正要把墨镜戴上，其实现在她眼睛已经好很多了，不会因为太阳光就流眼泪。

　　有一个女孩子激动的叫：“温，温泠？真的是温泠吗？啊啊啊啊！今天是什么神仙日子我见到温泠小姐姐了！”

　　“你哪位？”温泠表情瞬间冷漠。

　　陈致安一拍脑门：“温总你听我说……”

　　“我能拍张照吗？”有一个胆子大的女生凑了过来。

　　“你好像已经拍了。”温泠戴上墨镜，扶住陈致安，“把照片发出去的话我的律师会跟你联系，走吧。”

　　“温总……”陈致安腿都软了。

　　“回去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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