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荒唐

　　温泠再醒过来，眼睛上被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麻药劲还没过，呆呆傻傻的：“妈妈。”

　　温岳凑过来：“醒了？难受吗？”

　　“妈妈……”温泠突然哭了，“我想妈妈……”

　　温岳摩挲着她的脸：“妈妈一会儿就来，你不能哭啊，刚刚做完手术，不哭好吗？”

　　“我想妈妈……还有哥哥……”温泠抽噎两声坚持不住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温岳抽空去看了看万泱，他恢复得很好。“叔叔，灵灵她好吗？”万泱艰难地问道，“我想去看看她。”

　　“她挺好的。”温岳回答道，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你先休息着吧，我得走了。”

　　万泱下床一间一间地找，恍惚间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他来医院看做完手术的温泠，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再踏入她的病房了。

　　温泠站在窗前，上半身探出去吹风，对面有小鸟叫的声音，楼下还有人在说话。站累了也不愿意回去，她不想在没有一点儿声音的地方呆着，实在困了就半跪着趴一会儿，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

　　“……灵灵？”万泱看着她趴在窗边，怕她感冒了，犹豫一番还是走了过去，轻轻叫她。

　　“嗯？”温泠声音轻飘飘的，虚弱了不少。

　　万泱轻轻抱起她：“回去睡。”

　　温泠没有反抗，躺到床上一动不动。“想喝水吗？”

　　温泠想了好久回答说：“不知道。”

　　“灵灵，我……”万泱鼓起勇气开口，“是我错了，我胆小，我怕我永远保护不了你，所以我才……”

　　温泠静静听着，没有什么话要说，她甚至不太记得这个人是谁：“嗯。”

　　“灵灵，你别不说话，我害怕你这样。”万泱央求她道。

　　温泠咳嗽起来，一下比一下重，万泱给她顺着后背。

　　“我想找我哥哥……”温泠说，“我想找我哥哥。”

　　“我帮你去找。”

　　温岳把温泠接回了家，温泠整天都恍恍惚惚的，有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想吃吗？”温岳在家根本不敢大声说话，问她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温泠拿着筷子不动弹，眉毛皱了皱：“几点了？”

　　“啊？”温岳看了看表，“十二点四十。”

　　“我哥哥为什么还没回来呢？”温泠担忧道，“我们是不是要去接他。”说着就离开餐桌去玄关换鞋。

　　“别闹了，灵灵。”温岳从背后钳住她，“你累了，去休息一会儿。”

　　“那你得去接他啊。”温泠听话地回到房间里。

　　睡醒了一觉发现四周很黑，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里，恐惧一点点把她吞噬，她想起一些眼睛，妈妈的眼睛欲言又止，哥哥的眼睛很亮，很在意她，万泱的眼睛有些不耐烦，却突然开始流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啊——！”温泠尖叫的时候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要看我！”

　　眼睛，那些眼睛……“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温泠摸到电话，也不知道拨给了谁。

　　“喂？”

　　“喂，我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温泠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在角落里，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钻进她的脖子，“怎么办？我要死了，真的，等他回来看见我死了该怎么办呢？”

　　万泱听她很认真地说着自己要死了，担心得要命：“家里没人吗？”

　　“好像没有吧。”温泠努力够到灯开关，按了两下，“停电了。”

　　“停电了？”万泱还有点理智，知道她看不见怎么能知道停电呢，“要不你和我视频通话吧。”

　　“好。”有一些熟悉感爬上她混乱的大脑，在视频接通之后她说，“杜小雨，你真好，有你陪我我就不害怕了，这次你也陪我等到我哥哥回来好不好？”

　　万泱看着她在灯光充足的房间里裹着厚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喉头酸涩了下：“好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嫌你胆小吧，我也胆小，比你还小，我都是被人推着走的，那个也是，我不敢……”温泠嘴巴扁扁的有点想哭，“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哭的，我做了好多坏事情，说真的，献给爱丽丝那次是我故意摔的，为了气他，其他的还有好多，想不起来了……”

　　他有点听不懂温泠在说些什么，不会是喝醉了吧，可是温岳不可能让她喝酒的，那也许是她疯了吧，被自己折磨疯了。万泱的心脏被一万根钢丝缠住，然后同时用力勒住，每跳动一下都鲜血淋漓，又让他难以呼吸。

　　温泠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了一句：“好像……我哥哥好像不会回来了。”把手机一扔然后倒在一边躺下了。

　　是的呢，哥哥不会回来了，不管因为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那过去忍受痛苦的漫长日子，还有谁能记得呢，而且她现在好痛啊，特别特别痛，难受得想去死，死了就可以找到妈妈了，也许妈妈还会抱抱她，还能拍拍她的后背，死了就不会痛了，把这些都忘了……

　　万泱听见那边真的没了动静，画面也是黑的，等了一会儿就挂了。

　　温岳那天晚上去公司了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回来之后发现温泠还在睡，就回书房继续办公。

　　温泠突然推开了书房的门：“我要吃糖。”

　　温岳有些无所适从，到处找糖：“糖？薄荷糖行吗？”拿了两块薄荷糖放到她手里。

　　温泠很快就放嘴里吃掉了：“我还想吃。”

　　“没有了。”温岳就找到两块。

　　“那你给我买。”从住院这几天来，温泠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多话。

　　“好，我现在就叫人买！”温岳给助理打电话，回头发现温泠已经不见了。

　　“灵灵，在干嘛呢？”温岳敲了敲洗手间门。

　　“我要洗澡。”温泠回答道。

　　温岳就回书房工作去了，一工作就忘了时间，还是门铃把他叫出来的。

　　“温叔叔。”万泱站在门口，“我来看看灵灵。”他总觉得温泠不对劲，怕她出什么事，现在看见温岳在家就放心了。

　　“进来吧，她在洗澡呢。”

　　“洗澡？她自己吗？”万泱惊讶道。

　　这是明知故问，温岳说：“是啊。”

　　万泱脸色一变：“她进去多久了？”

　　温岳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好像……挺久了。”

　　“快把她叫出来！”万泱跑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也打不开，“温泠！”

　　“灵灵？灵灵！我是爸爸！你听见了答应一声！”温岳大力拍着门。

　　没有人应，万泱急了：“叔叔你让一下！”

　　“嗙”一下拿肩撞开门，万泱立刻就呆住了。“怎么了？”温岳进来看见这一幕，也惊得说不出话来，瘫软在地上。

　　温泠根本没在洗澡，而是坐在地上，手伸到水里，染了满满一池子的血水，地砖上也到处是血。

　　“温泠！”万泱冲过去死死按住她的伤口，他这个时候竟然无法分辨温泠是醒着还是晕了过去，因为那一圈纱布还紧紧遮着她的眼睛。

　　“快打120！”万泱转头冲着温岳吼，拍拍温泠的脸却没有反应，“灵灵！别吓我灵灵！”

　　温泠不单把手腕割得血肉模糊，大腿上和脖子上也有伤口，温岳已经把所有带尖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把他的刮胡刀片拆了下来，本来想割开颈动脉，但是刀片太小，大腿动脉也割不开，最后割的手腕，生怕自己死不透，来回割了五六下，刀刀见骨。

　　万泱和温岳两个人面对医生的问题哑口无言，最后温岳硬着头皮说：“这是我女儿，眼睛一直不好，刚刚做了手术，谁知道自己想不开了。”

　　温岳把温泠看得更紧，几乎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是有一天还是发现她往床头后面藏了一把水果刀，一怒之下把她送进了疗养院，派三个人看着她。

　　可惜温泠远比他们想得要决绝的多，总有护士疏忽的时候，她把镜子打破，声音惊动了门外路过的男护士，再晚一秒温泠就把颈动脉割断了。

　　万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脖子和手腕上一圈圈的纱布，还有因为失血而发白的嘴唇。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但是你非要逼我……”万泱靠近她，在她耳边下了最后通牒，“我找到你哥哥了，你要是敢死，你哥哥就别想活！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比你现在做的要残忍一百倍一万倍！”

　　温泠把头微微偏向他，突然笑了。万泱知道她不会再自杀了。

　　温泠仍然住在疗养院，不管住哪里她都无所谓，哪里在她看来都一样。每天按点会有护工来扶她出去走走，她找了个大树底下的地方坐着，这里住了很多老人，罕见的还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真好啊，就好像在做一个午日的清梦。“这里有人养小动物吗？”温泠总是能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还有几声叫声。

　　护工说：“有个小男孩家里养了一只猫，他爸妈偶尔把它抱来玩玩，但是他喂了这附近的一只野猫，那野猫现在跟他可亲了。”

　　“我想去看看。”温泠站起来，被她引着走过去。

　　“你的猫猫真可爱。”温泠语气平平的，“我可以摸摸吗？”

　　“可以啊。”一个软软的东西被放在了她的怀里，“你要抱住它，不然它会害怕。”

　　温泠蹲下来试着摸了摸它的后背：“好舒服啊，我也想养猫了，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同意。”

　　“会同意的。”

　　温泠点点头：“是啊，毕竟猫猫这么可爱。”

　　万泱从病房没见到人，就下来草坪这里找她，皮鞋踩在草地上，有沙沙的声音。温泠就和一个小男孩蹲在树底下，抚摸一只小野猫，还互相说着什么，但是她没笑，一下都没有。

　　“灵灵。”万泱走过去，“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温泠把小猫放在腿上，回头朝着他的方向：“你叫我吗？”

　　“嗯。”

　　“我很好。”温泠拿手指头碰碰小猫的嘴巴，它拿舌头舔她。

　　万泱伸手摸摸那只猫：“那就好。这个小猫挺可爱，你想养宠物吗？”

　　温泠低头把猫粮放在手里：“宠物会死的，我不要别人死……”

　　万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宠物不会死的，好好养能活好久的。”

　　然而温泠爱干净还是没养，倒是天天去小男孩那里玩猫，聊的多了就知道他得了病才手术完，在这里养病。

　　“姐姐你为什么在这里不回家呢？”

　　温泠的手指头在猫猫身上打着圈：“因为啊……我回家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人照顾。”

　　“我也是，所以我更喜欢这里。”

　　温泠哼哼两声表示知道了。护工在一旁奇怪，温泠脾气这么冷，这孩子反而不怕她，还特别喜欢跟她说话。

　　小孩凑到温泠面前，脑袋上新长出来的头发毛茸茸的：“姐姐，你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吗？”

　　“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吧，他们会去一个别的地方，也许还会再转世，说不定他们就在我们周围呢！”

　　“是吗。”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因为生病又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嘱咐温泠说，他的猫猫留给她，要好好陪它。

　　然后又过了半个月，温泠得知他因病去世了。

　　那只小猫已经长大了，温泠把它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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