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眼前一人手执玉萧，白衣飘然，洁净如云，蔼然而立。风吹过，簌簌梅花如雨落。梅花舒缓飘落如大滴的泪珠缤纷婉转，瞬间迷蒙了眼前的男子，迷蒙了全称心的视线。
　　那卓然玉立的男子是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吗？
　　男子回眸，他的面容苍白憔悴，正默然凝视着自己，清若山泉，却拢了一层愁雾。在全称心看清那男子面庞时，萧曲渐如烟雾般飘散，只留淡愁的余韵，盘旋在梅林中。
　　再抬眼，男子黑眸深冷，森若寒潭，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温情。称心只觉苦楚热气直冲眼眶，她垂下了眼睑。蓦然，暗红襦裙下一双鸳鸯戏水的精巧的绣花鞋刺得她双眼生疼。
　　绣鞋玉白色鸾章锦缀明珠的鞋面，鸳鸯戏水的图样，鸳鸯由五色丝线绣成，彩色的羽毛似能透出清波。鸳鸯一个展翅欲飞，一个低头戏水。旁边的红莲花栩栩如生，莲心用金线，莲瓣用的是硃砂。
　　顺着襦裙向上看去，“天哪！”称心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吴天长竟然正在拥吻着一个女子。女子被吴天长拥在怀中，看不清面容。
　　曾经的眷恋与幸福，瞬间四散飘飞。一种侵入肺腑的悲哀，突然之间席卷过来。如此狠心而绝情，让称心由失望而绝望，将那本已伤透的心口上又撒了一把盐。羞辱和愤恨，如海潮涌来，一浪高过一浪，她胸膛剧烈起伏，无法呼吸。
　　称心雪亮的眸光灼出刀光般的凌厉冷光，她一手握紧了暗藏衣中的长剑，猛然向吴天长的后背刺去。
　　玉萧跌落在青石地面上，“当”一声脆响。
　　吴天长白色衣袍，已是全然的鲜红。鲜血滴滴而下，落在满地的梅花花瓣上，变成了朵朵血梅。吴天长也应声倒地，称心清晰的看到，有一颗泪水，从他忧伤的眸中溢出，顺着面颊流下。
　　那忧伤到绝望的眼神，忽然将称心的心给揪住，她紧张得脊背渗出了一层汗渍。
　　全称心的心好像突然被人摘走了，让她痛至木然。
　　“啊！”全称心猛然坐起。她闭着眼睛，双手使劲抱住自己的头，大喊：“杀人啦，我杀人了！”
　　“奶奶，奶奶，快醒醒，您做噩梦了。”锁儿走过来扶住称心。
　　透过衣衫，锁儿能感觉到称心微微的颤抖和渗出的汗水。
　　锁儿转过脸对门外的老妈子说：“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叫太太过来。”老妈子赶紧跑去叫卜月莲。
　　卜月莲跑进来，关切道：“妹妹，怎么了，被梦魇到了吗？”
　　她让全称心靠在自己肩上，将锦被又拢了拢。全称心忽然打了个寒噤，眼里满是惊惧。她双手紧紧抓住卜月莲，颤抖着说：“杀人了，我刚刚杀人了。”
　　卜月莲忙安慰道：“傻妹妹，哪里杀人了？你刚才是做梦了。你看，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嘛。”
　　听了卜月莲的话，全称心这才回过神来，她仔细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实是在自己房间，没有梅花，没有鲜血。那神情恍惚满身鲜血的白衣男子，也是幻影么？这一切，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存在？为什么自己的感觉如此清晰，心到现在还揪得生疼。
　　卜月莲用帕子轻轻擦去全称心额头的细汗，问道：“梦到什么害怕的事情了，把你吓成这样，告诉嫂嫂，嫂嫂给你宽宽心。”
　　全称心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起先，我听到了萧声，是吴天长经常给我吹的那曲春江花月夜。我循着萧声走到了梅园，看到了吴天长一身白衣站在那里。”说到这，全称心黯然而轻嘲的一笑，“我傻呵呵的竟以为吴天长回心转意来接我回吴家了，哪知道，他居然怀里拥着一个女子。”
　　卜月莲忙问道：“你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了吗？嫂嫂帮你打死那个骚狐狸，为妹妹出口气。”
　　称心眸中似有两簇火焰激愤地跳动，她恨恨说道：“没有，吴天长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她的上半身，我看不清。我只看见，她暗红襦裙下的绣花鞋。”
　　“是怎样的一双鞋？”卜月莲追问。
　　称心切齿道：“那双鞋我记得太清楚了。绣鞋玉白色鸾章锦缀明珠的鞋面，鸳鸯戏水的图样，鸳鸯由五色丝线绣成，彩色的羽毛似能透出清波。鸳鸯一个展翅欲飞，一个低头戏水。旁边的红莲花栩栩如生，莲心用金线，莲瓣用的是硃砂。”
　　“梦中的事儿，你竟记得这般清楚？”
　　“那双绣鞋太精致了，一般的绣房是做不出来的。”
　　卜月莲听全称心说到这，便站起来骂道：“好一对奸夫□□！他们滢妇忘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妹妹，想把我妹妹挤兑出去，没门！”说着话转过脸对全称心道：“我这就拿把刀，杀了这对王八男女。”
　　称心忙伸手拉了卜月莲，说道：“嫂嫂！见到那情景，我也是又气又恨，我……我从后背给了吴天长一刀，吴天长死了。”说完泪水簌簌而落。
　　卜月莲安慰道：“好了，只是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全称心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含泪道：“可是，我的感觉怎么那么真实，就像真的一样，我好像真的看到吴天长躺在了血泊里。”
　　卜月莲用手轻轻拍了拍全称心，说：“好生歇会儿吧，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大年下了，这个家还要靠我操持，就不陪你了。”
　　全称心起身要送卜月莲，卜月莲拦下，临出门吩咐锁儿：“你一会去厨房熬碗参汤给姑奶奶补补身子。”
　　全称心忙再谢，卜月莲这才离开。
　　又两天过去了，吴家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天边阴沉的，云脚越来越低，似有一场暴风雪来临。
　　称心木然地瞪着案上的蜡烛。长长的烛泪，顺了烛台流下。
　　炭盆中的炭火红红的，屋中依然这样的寒冷。空旷的房间，只有自己孤独的影子，除了宁静，就是冷清。院内树木萧然默立，荫影浓重。夜幕上，没有明月和朗星，天空像墨水一样浓黑。
　　全称心呆呆出神，连锁儿进屋都全然不知。
　　“天冷，奶奶喝完姜糖水暖暖身子吧。”锁儿将汤碗放在称心面前。
　　称心端起碗喝了几口姜糖水，觉得心口有些暖意。她走到床前，头有些晕，沉沉的困意袭来。锁儿赶紧过来帮她宽衣安歇。
　　迷蒙间，全称心又听到一阵萧声，还是那首熟悉的春江花月夜。猛然激灵一下，她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好熟悉的场景，萧声，梅林。她心募得一紧，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着白衣的男子，男子旁边地上放着一盏灯笼正在发着昏黄的光。顺着灯光望去，全称心看到了那双暗红襦裙下鸳鸯戏水的绣花鞋！
　　全称心感到心血上涌，右手向上一抬，手中果真握有一把锋利的长剑正泛着青芒。穿绣花鞋的女子似是觉察到来人，将吴天长一推，转身跑掉。借着那女子的推力，吴天长轰然倒下，后背正好扎在称心握着的长剑上，一箭穿心，鲜血满地……
　　“啊！”全称心尖叫着坐起来。头痛欲裂，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奶奶，您怎么了？您又做噩梦了吗？”锁儿问。
　　“不，不是梦，我真的杀人了！锁儿，我真的杀了吴天长！”称心痛心地哭道。
　　锁儿看了看称心，又低头瞅了瞅床下称心的绣鞋，说道：“奶奶，您又梦见杀人了。您看，昨晚我给您放的还在这呢，一动都没动。今一大早就下了一场大雪，您要是出去杀人，鞋上怎么会不沾泥和雪呢？”
　　全称心看了看床下的绣鞋。果然，绣鞋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泥污。
　　“还好，他没有死，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想撩开锦被下床，刚伸出手，就听到锁儿大叫：“血，刀。”
　　听到锁儿的惊呼，全称心低头一看，自己右手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剑。
　　“啊！”称心心里一阵惊慌，忙不迭地把长剑扔到了地上。她惊怕不已，把头埋进被子里大哭了起来。
　　锁儿在一旁也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锁儿才稍稍回过神来，她走到床前，对称心说道：“奶奶，您快别哭了。您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个梦。”
　　全称心止住了哭泣，说道：“先去打听打听吴家的情况。锁儿，把斗篷拿过来，我去问问嫂嫂。”
　　全称心抖索着下床，脚刚离开被子，就感到脚底凉飕飕的。她用手一摸，袜子还是湿湿的，而且还有污泥。这下她的心里更凉了，昨晚自己真的梦游了，真的杀人了！
　　就在这时，院内乱哄哄的，仆役们开始窃窃私语。
　　全称心跌跌撞撞地走到外面。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树上都挂满了雪，一阵冷风吹过，从树上落下大团的雪花正好砸在称心的头上，满头满脸都是雪。雪花在称心的眼睫上化开，冷冷地滑落在眼睛里，她觉得那眼睛又冷又涩，冰冷的泪水顺腮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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