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不对。”丁莲雾道，“以前我经常留宿宫中，也没见阿娘落泪，阿娘肯定有事儿瞒着我。”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这是嫁人了，父母心里多少总会有些失落的。”
　　丁裴问道：“怎么，今儿是你三朝回门的日子，太子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丁莲雾这才明白，原来父母站在府门前是特意迎接太子的。这个易沧海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害得自己难堪。
　　她面露愧色：“太子殿下出门办事去了，今日不能来请安，殿下要我在父母面前告罪。”
　　“我和你阿娘一大早就在这里恭候太子殿下大驾，谁知人家不肯屈尊光降。”丁裴面有薄怒，“你们尚在新婚，有什么事情比拜见岳父更重要呢？”
　　丁莲雾支吾道：“大概……大概是父皇吩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璟宁见女儿眼圈都红了，心疼道：“好了，站在府门前叙话像什么样子。咱们进屋说话吧。”
　　进了上房，璟宁问道：“这里没有外人，实话实说太子对你怎样？”
　　一句话勾起丁莲雾所有的委屈，泫然欲涕：“阿娘……”
　　璟宁心里一沉，催促道：“快说！”
　　丁莲雾拭去眼角的泪滴，终于启齿道：“成婚当晚，殿下说只把我当成亲妹妹看待，我低声下气地求他，他……还是去了桐华阁。”
　　璟宁惊道：“这么说……你和他还未圆房？”
　　莲雾脸一红，羞地把脸垂到了腿上。
　　璟宁切齿道：“什么当妹妹看待？分明是你没能入了她的眼。我的女儿才貌双绝，屈尊降贵给他做个侧妃，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丁莲雾劝道：“其实不怪太子哥哥，都是桐华阁那位挑拨的。她仗着自己西祁公主的身份，跋扈得很，听说那天她还让太子淋了一夜的雨。”
　　璟宁脸色阴沉：“亏你还护着他，他宁可淋雨都不进你的屋，得有多不待见你啊。”
　　“阿娘……”
　　璟宁长叹一声，道：“果然是我错了。”
　　丁莲雾不解：“阿娘，您怎么了？”
　　璟宁凄凉一笑：“自那日我从宫里回来，你阿爹就一直埋怨我，怪我不该自作主张把女儿嫁入东宫。”
　　丁裴轻哼了一声：“你们兄妹联手唱了一出大戏，把莲雾送到东宫，你们置我于何地啊？”
　　璟宁道：“我不也是为了莲雾好嘛，这些年她对太子的心意，你不是没看见。”
　　“可太子明显没看上她啊。咱们的掌上明珠，不求什么泼天富贵，只愿她平安幸福即可。”丁裴沉声道，“璟宁，这些年你受的委屈还不够吗？何必要再把咱们的女儿搅进去？”
　　璟宁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丁莲雾焦急道：“我都糊涂了。阿爹，阿娘，你们倒是把话讲清楚啊。”
　　璟宁神色沉郁，缓缓道：“最是无情帝王家。那时皇兄还是东宫太子……”
　　丁裴是将门之后，很得皇后的喜爱，自小养在宫中，和太子易水寒一起长大。丁裴自小英武擅射，熟读兵法，两人一起习文练剑，情同兄弟。
　　后来皇帝重病，皇长子晋王谋反，重兵包围了皇宫，太子妃云隐为保护太子遇难。丁裴杀出一条血路带太子冲出了重围，他把太子安顿好以后，携太子密信到西祁借兵，平叛之后太子易水寒顺利登基。
　　易水寒登基后，居首功的丁裴却只被封为东平侯。丁裴心寒彻骨，他知道皇帝是戒备他，不愿看到功臣做大。也罢，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就像当年的云王，一门九子皆战功赫赫，最后却落得个满门被诛。
　　丁裴自知功高盖主，有了云家的前车之鉴，他韬光隐晦，处处谨言慎行。皇帝见他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便把璟宁长公主下嫁给他。
　　丁莲雾见阿娘眼圈微红，劝解道：“其实皇帝舅舅对阿爹也算不错，要不，怎么舍得把心爱的妹妹嫁给他？”
　　丁莲雾不明白，为何今日阿娘对皇帝多有怨言。璟宁长公主和皇帝一母所出，感情甚笃，这些年来，皇帝对这个妹妹恩赏有加。
　　“帝王家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假的。”璟宁忿然道，“什么兄妹情深，简直是笑话。我不过是他赏赐功臣的一件礼物罢了。”
　　璟宁的眸中漾出晶莹一点，丁莲雾陡然一惊，几年前曾听到传言，长公主出嫁前曾与一世家公子两情相悦，当时自己还不以为意，今日看阿娘的神情，莫非传言为真？皇帝竟然拆散了妹妹的良缘，把她当做笼络功臣的棋子。
　　东平侯脸色深寒：“好端端的，和女儿说这些做什么？”
　　璟宁道：“这几日你一直埋怨我事先没和你商量，怪我不该处心积虑地把女儿嫁入皇家。如今看女儿的情形，你是对的。”
　　丁裴怆然垂首：“事已至此，说对错还有什么用？”
　　“可有些事情必须让女儿知道，让她心里有个路数，免得日后吃亏。”
　　丁裴一脸不屑：“别把你宫里那一套伎俩拿出来教女儿，女孩儿家嫁了人，就好好做人家的媳妇，遇到什么委屈，忍着些也就是了！”
　　丁裴说完，拂袖而去。
　　璟宁霍然起身，朝着丁裴的背影，怒道：“我好好和你讲话……”
　　话未说完，人影早就不见了。
　　丁莲雾见阿娘气得脸色惨白，小声劝道：“阿娘，别和阿爹生气，我都听您的。”
　　璟宁听了，脸色和缓了些，缓缓坐下：“这些年，你阿爹也不容易。皇帝刻薄寡恩，朝中文臣当道，宦官弄权，英雄郁郁不得志。也难为他了。儿呀，其实我也不是叫你经营算计，可人心险恶，你知道的多些还是好的。”
　　莲雾点头称是。
　　“那年公主易江初才五个月，不幸得了天花。皇兄怕她传染他人，派人把她带到宫外养病。”璟宁冷笑道，“说是养病，把那么小的孩子扔到城外，说白了就是等死。”
　　丁莲雾诧异地睁大眼睛：“公主不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吗？”
　　“你不懂，皇家的人情薄如纸。那孩子大难不死，几年后皇兄才想起她，派人把她接回来。许当皇兄心存愧疚吧，回宫后公主倒是颇受宠爱。”
　　丁莲雾听得心里直发冷，一直以为易江初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真相竟如此不堪。这样的宠爱，不要也罢。
　　“五个月的孩子，任由她自生自灭，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丁莲雾道。
　　璟宁声音有些酸涩：“是啊，被送出宫前我曾去看过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啊，唉……”
　　璟宁接着想到了那件尘封的往事，神情哀恸。
　　从宫里看完小公主，璟宁回到东平侯府已是入夜。东平侯打听公主的情形，夫妻二人在房里闲话家常。丁裴倏然停住了话语，飞身出了房门。
　　璟宁一惊，随即追了出去，见一黑影已跃上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来人……”璟宁刚一出声，就被丁裴捂住了嘴。
　　“刺客是从东厢房过来的，快去看儿子！”
　　夫妻俩跑到东厢房一看，刚满周岁的儿子正甜甜地睡着，丁裴以手抚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璟宁却发现了端倪，惊得脸色煞白。
　　“璟宁，你怎么了？”
　　璟宁手指着儿子，全身瑟瑟发抖：“儿子身上盖的锦被是……是刚刚小公主身上那条！”
　　丁裴一把掀开锦被，大喊：“来人，快去请太医！”
　　璟宁陡然想起一件事，眸中闪过厉色：“方才有刺客，你为什么不叫人追赶？”
　　丁裴恨声道：“刺客虽然是黑巾蒙面，从身形上我也看得出是谁！”
　　“谁？”
　　丁裴切齿：“崇喜！”
　　璟宁讲完这些神情惨淡，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丁莲雾陡然变色，她只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弟弟，比自己小一岁，后来因天花夭折，此后阿娘再没有生育过。
　　她颤声道：“原来我的弟弟是被……”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璟宁强忍心中的怒与恨，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称病，为的就是不进宫。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我这辈子也不想见到他。”
　　丁莲雾眼圈微红：“阿娘……”
　　“多少世家公子求婚，你都看不上眼。前些天南昭仪在皇帝面前，为二皇子求娶你做正妃，你都一口回绝。我知道你喜欢太子，也觉得他和皇帝不一样。谁知你屈尊降贵给他做妾，他竟然如此对待你，这分明就是打我的脸呢。”
　　“阿娘。”莲雾扯着阿娘的衣角，“您别怪他……”
　　璟宁蓦然心软，叹了口气，道：“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若太子妃生下嫡子，你在东宫就更没地位了。”
　　“那……那太子不喜欢我，我能怎么办？”
　　璟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事在人为。”

　　宫里传来消息，明日是贵妃娘娘的寿辰，皇帝要在华清殿设宴庆祝。
　　华清殿？秦观的神情微微一滞，华清殿是历代南阳皇帝举行大婚仪式的地方，之后殿门封锁，直到新皇大婚才能再次打开。皇帝怎么会选择这个地方为贵妃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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