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秦七郎小心问道：“听闻公主贵体违和，不知……非是臣下不知深浅，只是圣上担心公主，要臣回朝后将公主近况详细回禀。”
　　“有御医照看，已无大碍。”
　　“那就好，不知公主和南阳太子恩爱如何？”
　　秦观脸一红，声音愈发低了：“很是恩爱。”
　　秦七郎满意一笑：“这样圣上和皇后娘娘就能放心了。皇后娘娘临行前再三嘱咐，要臣带回公主的亲笔信。”
　　“稍等。”秦观暗暗叫苦，西祁皇后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女儿的笔迹，可事到临头也只好硬着头皮写了。到哪儿说哪儿吧，骗过一时是一时。
　　秦观把信写好交给阿月，阿月拿了双手递给秦七郎。
　　秦七郎小心收好，恭谨道：“如果公主没有什么吩咐，那臣就此告辞了。”
　　秦观偷偷松了一口气，对阿月道：“送客。”
　　“是。”
　　丁莲雾瞧着秦观，觉得好笑至极。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今儿见了西祁使臣装什么贤良淑女啊，一副柔弱乖巧的模样也就罢了，说话还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莲雾摇摇头，不懂，难道少说话装哑巴就温婉贤良了？
　　丁莲雾知道，今天心里也透着理亏，当着秦将军的面太子妃不追究，自己就捡了老大一个便宜。她见秦七郎告辞，亦不敢久留，匆匆离开。
　　见他们出了殿门，秦观一下子瘫在椅子上，以手抚胸：“可吓死我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窗前望着秦七郎远去的背影，红了眼圈：“七哥……”

　　三天后的清晨，秦观和白鹿打马奔向城外的十里长亭。知道七哥要离开南阳，秦观一夜未睡，儿时的情景一幕一幕的闪现在眼前。
　　长亭外，杨柳依依。
　　西祁自古就有折柳赠别的习俗。秦观下马折了几根柳条。“柳”与“留”谐音，折柳就是留客的意思。柳条悠长柔美，更加触动人的离愁别恨。
　　“阿蛮！”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
　　秦观回头，见封倾墨在锦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挥挥手叫随行人员退后。
　　一声“阿蛮”，让秦观觉得俩人更近了一层，她不觉湿了眼眶：“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送哥哥呀。”说着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如今是西祁公主的身份，独自给七将军送行，若传出去那还了得？我特意求了陛下出宫，多事之秋，凡事小心为上。”
　　秦观感激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多谢公主。”
　　“跟我客气什么，如今咱们在一条船上。”封倾墨道，“只是你刚才叫我什么？”
　　秦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又忘了。只是陛下怎么肯放你出宫？”
　　封倾墨莞尔一笑：“我到长亭给亲哥哥践行，名正言顺啊，陛下又怎么会拦着？”
　　秦观这才回过味来，笑道：“瞧我，都糊涂了。咱们快走吧。”
　　遥望十里长亭，封倾墨感慨万千。当初两位新娘就是在这里避雨，趁乱被人互换了花轿，从此命运被改写。
　　“阿蛮，我在这里等你，你们兄妹好好谈谈。”倾墨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这是我给父母的亲笔信，把昨儿那假的换回来吧。”
　　“嗯。”秦观用力握了握倾墨的手，转身朝长亭走去。
　　亭中早已备好酒宴，秦七郎一件秦观忙迎上来，满脸欢欣：“阿蛮，我知道你会来的。”
　　秦观只红着眼睛不说话。
　　“阿蛮，你受苦了。麓扬告诉我了。”
　　秦观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扭过脸去：“你们都见过面了也不知会我一声，那天你去桐华阁都吓死我了！”其实那天七哥走后，秦观就猜出来是麓扬提前和他见了面，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他，可今天听秦七郎自己说出来，秦观还是觉得委屈得不行。
　　秦七郎一见妹妹掉眼泪，眼睛也红了，忙安慰道：“好妹妹，别哭了，七哥知道这些日子你收委屈了。你别怪哥哥，那天我是到了皇宫才见到了麓飏。他被南阳皇帝召见，不得脱身。他在我俩擦肩而过时匆忙留下一句话，见到阿蛮千万别相认。”
　　秦观吃惊地看着七哥。
　　秦七郎接着说：“我当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你肯定出了什么事。直到进了桐华阁……我当时也被吓到了！”
　　秦观破涕为笑：“七哥，你当时的反应太厉害了！”
　　“没办法，我只能陪你唱下去了。赶紧告诉七哥，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了太子妃？”
　　一句话戳中了秦观的泪点，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把换花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刚把换花轿的事情说完，秦七郎双眉紧锁：“怎么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行，不能把你独自留在这凶险的地方。我回去和阿爹商量一下，想办法把你接回去。”
　　七哥从小和秦观关系要好，她见七哥如此担忧自己，怕他知道自己冰火夹击的处境后会偏激行事，平白为秦家惹来灾祸，引起两国纷争。秦观生生将后面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咽了下去。
　　“七哥，我没事。回去告诉爹娘，就说我一切都好，千万不要惦记我。”秦观说完眼圈又红了。
　　“你今儿是来给我送行的，不要像小时候那样又来哭鼻子了。来，咱们喝一杯！”秦七郎举起酒杯。
　　“嗯，好！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喝酒了，咱们不醉不休。”
　　时辰不早了，锦书过来催促了。纵有万般不舍，也得依依作别。看着七哥远去的身影，秦观再一次泪水迷了双眼。

　　秦观坐在八仙桌前，凝望着跳跃的烛火。烛火发出的昏黄的光越来越弱，秦观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她隐约看到从自己头上正上方呼啦啦凭空落下一张大网，网住自己。网越收越紧，秦观立马感觉透不过气来……
　　“哐当！”门被推开，秦观一下清醒过来。
　　顾嬷嬷推门进来：“娘娘，派去找杂役房宫女的那个张侍卫回来了！”
　　秦观直起身子，顿觉困意全无：“快，快叫他进来！”
　　顾嬷嬷笑道：“娘娘，您别着急，张侍卫还带了您想见的那个人回来了呢，现在已经快到小门了。”
　　顾嬷嬷刚说完，张侍卫就出现在了门口。
　　“快进来，关好门。”秦观说道。
　　顾嬷嬷笑了笑，指了指后边，秦观顺着顾嬷嬷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顾嬷嬷拉着那个人进了屋内。
　　张侍卫进门跪倒：“小的参见太子妃娘娘！”
　　“张侍卫辛苦了，赶紧起来坐下。”
　　张侍卫起身：“小的不敢，哪里有小的座位。”
　　秦观对顾嬷嬷说道：“奶娘，倒水。”
　　顾嬷嬷赶忙倒了杯凉茶，递到张侍卫手中：“你这段时间辛苦了，真是帮了娘娘大忙了。赶紧喝杯水，降降温。”
　　张侍卫接过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他这两天确实累坏了，一路赶脚，连杯水都没喝。
　　秦观见侍卫满面灰尘，渴成这样，也有些心疼，忙对顾嬷嬷说：“奶娘，赶紧吩咐厨房，端点点心过来，张侍卫肯定饿坏了。”
　　顾嬷嬷笑了笑：“我的好娘娘，您呀就放心吧，我早就吩咐厨房了，现在正做着饭菜呢，一会就送过来了。”
　　秦观这才放下心来，她问道：“，张侍卫，你打探的消息怎么样了？”
　　张侍卫转身，把后面那人头上蒙的黑巾解开，露出一张大约十七八岁女孩的脸。
　　秦观问：“她就是杂役房的珍儿？”
　　张侍卫躬身答道：“小的按照宫簿上的地址找到珍儿的家乡，并没有发现此人。后来小的多方打听，也没有任何讯息，乡亲们说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小的拿着珍儿的画像到处打听，都没有讯息。后来，小的无意间给了一个小乞丐两个热馍，小乞丐说见过画像上的人，领我找到了珍儿。”
　　“张侍卫辛苦了，你一路奔波，赶紧下去休息吧。”
　　“谢娘娘！”侍卫转身退出。
　　“奴婢珍儿拜见太子妃娘娘！”珍儿跪倒，满脸惊慌。
　　秦观问道：“你就是杂役房的珍儿吗？”
　　“是。”珍儿抖索着回答。
　　“你受何人指使，潜在我桐华阁中？”
　　珍儿只觉得一道锐利的眼光直射过来，她吓得身子一哆嗦：“回娘娘的话，奴婢没受人指使，奴婢的娘生病了，这几天回家探望老娘，尽尽孝心。”
　　秦观语气严厉，不怒而威：“满口胡言，我已查清，你是在我大婚之前刚刚进入杂役房当差，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在我大婚之时，你引领我和倾墨公主进入交叉口的小屋，屋中有道暗门，灯光昏暗，便于你们暗中做手脚。"
　　秦观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故意将我和倾墨公主的衣冠互换，满混所有的百官和宫人。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早已被我察觉。屋门不远的地方有倾墨公主陪嫁瓷瓶的碎片，说明倾墨公主也是在此下轿更衣。皇宫、东宫都有多处更衣房，你们为何独独选了此间，说明这是你们处心积虑，早已谋划好的阴谋。父子易妻，君臣倒置，你们置国法、纲常、伦理于何地？”
　　珍儿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她不住地叩头：“娘娘，此事奴才不知，奴才确实不知呀!”
　　秦观放缓语气：“你也许只是被人利用，并不晓得其中厉害。只要实话实说，我保你不死，从轻处罚。”
　　珍儿磕了一个头，委屈道：“娘娘说得这些奴婢不懂。不过方才奴婢确实扯了谎，其实……那日奴婢隔着窗看见顾嬷嬷煮了鸡蛋，闻着好香，待嬷嬷走后奴婢就偷吃了两个。后来就觉得嬷嬷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奴婢做贼心虚，以为事情败露，就找机会逃走了。”
　　秦观气急反笑，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不过说起那日的煮鸡蛋，她倒还真记得，是童子尿煮鸡蛋。
　　奶娘说童子尿大补，经常用来煮鸡蛋。听说要采用五岁男童的新鲜尿液把鸡蛋煮熟，鸡蛋不能磕碰，说来也怪，什么材料也不放，鸡蛋却是咸的。这种东西别说吃了，秦观想想都觉得恶心。
　　秦观盯着珍儿的脸，问道：“你是说你也喜欢奶娘做的童子尿煮鸡蛋？”
　　珍儿点头：“是。”
　　“奶娘，今儿还有吗？”
　　“有啊。”顾嬷嬷会意，笑道，“我这就去拿。”
　　不多会儿，一盆童子尿煮鸡蛋就端上来了，顾嬷嬷把它放在珍儿面前。
　　秦观满面含笑：“多吃点！”
　　珍儿脸色煞白，嗫喏道：“我……我不饿，吃不下……”
　　秦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饿，那就喝点汤吧。”
　　珍儿咬咬牙端起盆，那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一阵恶心，眼泪簌簌而下。
　　“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慈悲，饶了奴婢吧！”
　　秦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说吧。”
　　珍儿使劲磕头：“谢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什么，只是娘娘大婚前有人找过奴婢，让奴婢进桐华阁的杂役房奉命行事。然后就发生了那日领娘娘更衣的事情。奴婢只是奉命，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知道。哪知道竟然作了这么糊涂的事情。”
　　秦观继续问道：“我已查阅了你的资料，资料上只有你进桐华阁的时间，其余都没有。何人安排你进的桐华阁？大婚当日又是何人安排你为我调换衣冠？”
　　珍儿抬起头，使劲回忆：“回娘娘，六月初……”
　　秦观见珍儿突然没了言语，身子慢慢倒了下去，马上意识到不对，急着喊道：“奶娘，快看，珍儿怎么了？”
　　白鹿“噌”地跃出了屋外。
　　顾嬷嬷两步上前扶起了珍儿，探了探她的鼻息，惊道：“娘娘，珍儿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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