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

　　她垂眸望着那只手。

　　模糊的泪眼中，那双手指节修长，骨骼分明，莹莹泛着冷光，她顺着手望向它的主人，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它，犹如即将溺死的人般死死攀附着现在她唯一能够着的浮木，不肯松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不厚不薄，握上去没有什么温度，却奇异地安抚住她不知该落到哪里的心。

　　白一被许戈一路牵着上了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冷气很足，电梯间的LED屏播放着呱噪的广告，他们手牵着手并肩站在一起。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暧昧色彩的靠近，他握着她的手，给予力量，她握着他的手，寻求安全。

　　电梯门忠实地映出他们此时的模样。

　　白一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的相貌。

　　她知道他清隽俊秀，身材高大，即便是172厘米的她站在他身旁也显得格外小鸟依人，可她从未想过要看清他的模样，此刻她想记住他的样子。

　　开门的瞬间，白一有些不安，这是第一次有人进入她的私密空间。

　　她犹豫了一秒，朝屋内喊了道：“瞳瞳，开窗。”

　　“一一，欢迎回家。”稚嫩的女声带着略显生硬的亲切，在屋内响起，紧闭的落地窗帘被拉开，夕阳从窗户照进来。

　　许戈背光坐在沙发上，浑身镶上了一层金光。

　　她坐在他对面，颤巍巍地点了支烟，隔着浓白的雾气，贪婪地窥探着他，不知为什么，她甚至能从他身上看出一股旷世恒古的安定。

　　许戈突然开口：“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她“哦”了一声，像个被人当场逮住的小贼，手忙脚乱地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半晌之后，她问：“许队，你能喝酒吗？”

　　许戈摇头，“还在上班。”

　　她顿了顿，“那你看我喝。”

　　她疾步将冰箱里的科罗娜收集到一起，放在小筐里搬到客厅，沉默地喝起来。

　　一瓶、两瓶、三瓶......十瓶......

　　以往觉得苦涩的科罗娜此时甜如蜂蜜，她迫不及待地往喉咙里倾倒，好中和掉从心底渗出来的那股苦涩。

　　许戈捉住她的手。

　　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望向他深不可见的眼眸，笑着喃喃道：“许队长......我......好像快要死了......”

　　她小小地打了一个酒嗝，一头扑在桌子上再没抬起过头。

　　许戈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小声应道：“不会，我不允许。”

　　阿蒙突然从虚空跑出来，靠在他的手边，气呼呼道：“他已经出了玄黄渊，异叔腾婶被他打伤，本宝宝耽搁了一下——”

　　“咦，老大，这不是那个女人？”

　　许戈道：“她是你的主人。”

　　“什么？！”阿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

　　万年之前，那场浩劫发生之时，阿蒙刚出生，因为‘她’曾经想要一头饕餮坐骑，它就被阿爸送到戈身边。

　　阿蒙和‘她’未曾打过照面。

　　‘她’是神族圣女和人界之王的女儿，蕴含毁灭和重生的力量。

　　圣女即将临产之时，战神戈带领着族人去北方攻打魔族，圣女产下她的那一刻，洪荒被魔域撕裂出一个大口，魔族从裂口中涌入人界，圣女和人王带领族人厮杀了三百日，死伤无数，最后圣女和人王耗尽最后一口气将她送回无尽之地，以身补上裂缝。

　　等戈领着族人从魔域杀出来，无尽之地只留下‘她’这个半神。

　　对于‘她’的去留，剩余的神族长老达成一致，将她扼杀在襁褓之中。作为六界之内唯一的半神，‘她’身上集合了神族和人界最强大的力量，六界存亡在她一念之间，没有神族长老愿意冒这个风险。

　　戈站出来，保下她。

　　她在戈的教诲下长大，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犯下大错。阿蒙去时，‘她’已经叛出师门，向神族宣战，被戈打入轮回。

　　它被戈养在‘她’曾经住过的屋子里，由神族族人照料，戈偶尔会来看看它。

　　后来它知道，‘她’爱上了自己的师傅，爱而不得，以致发狂。一个发疯的女半神，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她犯下的滔天杀戮，由戈一肩承担。

　　在它看来，戈当初就不该收养‘她’，要不是‘她’的一句话，它也不会被刻上‘她’的名字，它还是饕餮一族的小王子。要不是‘她’，戈还是那个威风凛凛，六界为之震动的战神。

　　阿蒙拒绝承认这个一直隐藏在它内心深处的恐惧所在，“本宝宝不喜欢她，本宝宝不要！老大，你不要抛弃我！”

　　许戈拍了拍它的头，轻声道：“她需要你。”

　　*

　　第二天，白一出门时发现一只黑色的小狗蹲在门口，看上去有些眼熟。

　　小狗一看到她，就嘤嘤叫着摇晃小尾巴在她脚边磨蹭，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白一蹲下，摸了摸它的头，“我不会养你，快走吧。”

　　小黑狗跟着她上电梯下楼，一路跟到许戈车前。

　　许戈靠在车门前，道：“这只狗跟你有缘。”

　　白一拒绝：“我不能养。”

　　许戈颔首。

　　白一解释：“我从小到大养什么死什么。”

　　许戈把小黑狗拎起，和白一视线平行，“这次肯定不会。”

　　小黑狗像是听得懂许戈说的话一般，四肢挣扎想要蹦到白一身上。

　　白一有些为难，她养过很多东西，无一善终，连乌龟、仙人球这种随便放着想起来喂点食浇点水的都能养死。

　　不过看着小黑狗流露出无限委屈乌溜大眼，她想了想，“要是下班回来还在，我就养。”

　　小黑狗呜咽着想要蹭她，原本满腔的不情愿此时化作一腔愤怒和委屈：想本宝宝堂堂一饕餮，在妖界称王称霸，吼一声都要震三震的主，现在屈尊化成一只四脚兽，竟然还被这么嫌弃。

　　阿蒙不满地瞪了白一一眼。

　　“这小狗儿不高兴？”白一没错过它瞬间的眼神，狐疑地问许戈。

　　许戈回望她，目光好似有笑意。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果真如此，自昨天以后，她感觉到许戈的眼神不同于以往悲天悯人的漠然，多出一丝人气，他竟然笑了。

　　“时间不早，走吧。”许戈驱车离开。

　　白一看着右侧后视镜，小黑狗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跟着车往前跑。

　　许戈余光看到她嘴角浮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白一这一天过得很平静。

　　人走到最后，都会有这么一天，或许是她从未对这个世界报以过希望，也谈不上有多眷念，冷静下来，她发现只是有一点点舍不得殡仪馆的同事。

　　午休时，她给张光明打了个电话，“张馆，我想招两个徒弟。”

　　张光明有些愕然，“怎么了？”

　　“我打算休长假。”白一不愿把快要死掉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即使是张光明一家。

　　她已经打算好，给殡仪馆带几个葬仪师，他们能独当一面之后，她就到处走走，她和世界隔离了这么多年，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趁着还有时间，她想看看这个对她残忍的世界，是否真如旁人所说的那般美丽。

　　“也行，”张光明略一思索，很快应下，“我马上跟民政学校联系，招两个人给你打下手。你很久没休过假，出去走走也好，哪有年轻妹妹天天窝在屋子里跟死人打交道。”

　　挂掉电话，白一习惯性地摸了根烟叼在嘴里，火机已经打燃，最后还是没点燃，把烟重新塞回烟盒里。

　　许戈去接白一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

　　等吉普开进紫荆小区时，白一突然想起早上那只小黑狗，正要跟许戈说，小黑狗从草丛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

　　“竟然还在？”白一俯身抱起它，揉了揉它的头。

　　小黑狗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头舔她手指。

　　“行吧，”白一道：“暂时养着，过阵子给你找个新家。”

　　张家老太太最喜欢猫儿狗的，她给小黑狗做好疫苗绝育手续，再送去给张光明家。

　　阿蒙第一时间读得她的想法，只觉得某处一紧，泪眼汪汪地望着许戈，委屈地向他传音：“老大，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想要阉我......”

　　“你们先上去，”许戈道：“我给它买点吃的。”

　　白一想到家里只有水跟酒，也没多推辞，抱着小黑狗先上了楼。

　　一进家门，小黑狗挣扎着从白一怀里跳下来，跑到人工智能助手那里嗅来嗅去。

　　白一以为它对刚才发出声音的源头好奇，却不知道阿蒙此时正在跟里面的发声源交流。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