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临渊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羡峰正摇头晃脑表情生动地对着手机说话。临渊问，和谁视频呢。羡峰说，庭乐。临渊说，等会再聊吧，吃饭啦。羡峰对着屏幕说，我明天再找你，你晚上不要熬夜哦。屏幕那头响亮的声音说，滚开，熬夜的人是你不是我。

　　羡峰关掉视频。临渊走近他说，好好对庭乐，别辜负她。羡峰笑说，哥，你知道学校有多少男生追她吗，我现在只排在队伍中间，前面还长得很。临渊说，那你就拿出玩游戏的精神去追她，我不信你追不到。羡峰笑说，哥，你别吓我，要我费这么大劲追她，我还是放弃吧。

　　临渊失神，顿了顿说，羡峰，你明白吗。我，还有庭安，我们都真心希望，你和庭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别像我们……

　　羡峰问，哥，你真的决定了吗？临渊望着窗户，窗户外，小区里几棵柳树随风摆动柳枝，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临渊说，这件事早已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话间，书房的门被推开。吴潇雨站在门口，想进来又不敢进来，讪讪地说，我……不是……临渊，妈让我叫你们出来吃饭。

　　羡峰笑说，好嘞，这就来。对了，刚才我哥说，如果我找的工作，薪水不高，头两年他会继续资助我。嫂子，你不会有意见吧。吴潇雨因为嫂子两个字，瞬间心花怒放，她眨着眼说，没意见，不够你还可以问我要，我有私房钱。

　　临渊中午又去找庭安吃饭。毛璐璐的座位靠近前台，看见他出现，忙通风报信冲里面喊，沈老师，沈老师，你男朋友来啦。庭安笑说，别乱叫，他是我老同学。

　　临渊不解释，他似乎很享受毛璐璐的误会，径直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放下一盒巧克力说，送你的。毛璐璐说，莫哥，你对我真好。临渊说，多帮沈老师跑腿知道吗。

　　毛璐璐马上站起来，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拍着胸脯说，莫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沈老师。临渊冲毛璐璐露出迷人的微笑说，算我没白对你好。毛璐璐很配合，做了个夸张的昏厥的表情说，莫哥，莫哥，你真是帅我一脸啊。庭安笑说，好好说话。

　　临渊身材匀称、气质出众，今天穿一件黑色的中长款薄风衣，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站在一屋子不修边幅的男记者男编辑里面，别提多扎眼。何止毛璐璐，庭安的那些女同事，不管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看见他，都自动行注目礼。不仅是这次，每次都如此。

　　庭安小声说，不是说好以后少见面的吗？临渊苦笑说，一天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落落的。

　　两人出去吃饭。正是中午，报社附近的馆子都客满。临渊开车去远点的地方，遇到红绿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要握庭安的手，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默默地缩回去。庭安看见那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哭哭啼啼。

　　临渊问，还记得我们见面的那晚，吃的是什么吗？庭安说，麻辣烫。临渊说，要不我们还去那家。庭安说，可以啊，你能找到吗？临渊笑说，你小看我，和你在一起做过的所有事，去过的所有地方，我都记得。

　　这话如果放在普通的情侣之间，听起来会非常甜蜜。然而他们不是普通的情侣，他们是分手的情侣，相爱却决定不在一起的情侣。

　　庭安说，我也记得，我们记在心里就好，还是不要去了吧。

　　临渊又想起那晚的事情，历历在目。他问，我记得那晚你说你不吃放水里烫熟的肉？庭安说，是的，自从爸爸去世后，我就养成这个习惯了，改不了。你应该明白的。

　　临渊自己也是如此，当初参加完庭安父亲的葬礼，他有小半年不敢吃猪肉。他这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尚且如此，何况是作为女儿的庭安。她这隐疾，大概是要伴随终生的了。

　　原来父亲的死对她打击这么大。那么母亲的死呢？只会比父亲重，不会比父亲轻吧。

　　临渊曾经气过庭安不打招呼一走了之。此时此刻，他好像才有些明白她的选择。

　　想到这里，临渊的心又是剧烈的疼痛。

　　十字路口，临渊没有继续向前，向前是去那家麻辣烫店铺的路。他打方向盘，车子拐上另一条路。临渊说，我们去吃点清淡的，喜欢吗。庭安说，喜欢。

　　吴潇雨打来电话，临渊望着庭安，庭安点头，他才接。吴潇雨问，你晚上想吃什么呀。临渊说，妈不是早晨已经买好菜了吗。吴潇雨撒娇说，人家就是想找个理由给你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嘛。临渊说，我在开车，我吃什么都行，晚上再说好不好。

　　临渊挂掉电话，对庭安说，对不起。庭安说，你接女朋友的电话，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真的。你得搞清楚，吴潇雨才是你女朋友，我不是。

　　临渊沉默了会儿，又说，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的，我能说服她把孩子打掉。庭安苦笑说，我们之间仅仅是孩子的问题吗？临渊，车子已经拐上这条路，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之前的那条路。

　　遇到红灯，临渊猛得刹车，凑过头来就要亲庭安。庭安避开说，别这样，否则我不会再见你。临渊苦笑说，龚亦扬说，我没有再伤心的权利。我爸说，以前的事情就忘记吧。你说，别这样。你们不是当事人，你们根本不理解我的感受。我控制不了自己。

　　庭安苦笑说，我是当事人，我怎么不是当事人。你有多痛苦，我就有多痛苦。临渊，以后的日子我们一起学着面对，一起学着适应，好吗。这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临渊坐直身子，望着红灯上变换的数字说，我爸想见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庭安说，我也好久没见莫叔叔了，挺想他的。

　　因为莫知非的腿脚还是不太方便，庭安主动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临渊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从庭安进门，莫知非就盯着她，连眼都不眨。庭安笑说，莫叔叔，我是不是变得连你都不认不出来了。莫知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说，不不不，没有变。不不不，变了……你现在比以前……更像你妈妈……真的很像。庭安，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点，今天莫叔叔请客。临渊笑说，这里好像我最有钱吧，还是我请客。

　　临渊去点东西，莫知非又盯着庭安看。他结结巴巴，急于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好像怕她马上会走似的。他说，庭安，莫叔叔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你怪我吗？庭安笑说，莫叔叔，我当年的确怪过你，甚至也怪过妈妈。但是今天，我已经不怪你们了。有些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懂，我明白你和妈妈当年的感受

　　莫知非问，那你和临渊……庭安笑说，莫叔叔，你放心，我们不会走你和妈妈的路……我是真心，真心地希望临渊幸福。莫知非说，我谢谢你，庭安。

　　临渊点完东西回来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莫知非笑说，在聊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临渊说，怎么聊这个，快换话题。

　　获得庭安的原谅，莫知非很高兴，对他来说，这是他晚年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当年他优柔寡断，既不敢离开孙静鸣，又不愿和向小园分手。最后不仅害死向小园，也导致他和孙静鸣婚姻破裂。其实，他就是个失败而懦弱的人。他一直活在痛苦中。庭安原谅他，这种痛苦某种程度上减轻许多。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终归还是要好好地活着。

　　临渊送莫知非回到住处，莫知非正准备洗澡睡觉，外面有人敲门。他打开门，门外站的是孙静鸣。她捧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说，我今晚在超市买的进口苹果，很新鲜，你要不要尝尝。莫知非说，放冰箱吧，明天再吃。

　　孙静鸣知道这是允许她进来的意思，忙去厨房拿保鲜膜把盘子缠起来，又把盘子放进冰箱里。做完这一切，她还不走，欲言又止地望着莫知非。莫知非问，有事？孙静鸣说，我今晚看见你和临渊在街头那家咖啡馆，还有，还有……那是沈庭安吗？

　　莫知非问，你跟踪我？你知道我和临渊吃过晚饭出去散步，你跟踪我？孙静鸣说，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去超市买水果，恰巧从那里经过，不小心看见的。

　　莫知非怒气冲冲地坐下说，不错，是沈庭安。你要不要像羞辱她妈妈那样再去羞辱她，你可以问临渊要她的地址，跑她家去闹个天翻地覆。孙静鸣小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怎么会这么做。临渊带你去见她，不带我去，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莫知非望了孙静鸣一眼，尽量平息心中的怒气说，他们都是好孩子，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原谅你的。孙静鸣说，我也不求他们的原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只是……临渊和潇雨的婚事……莫知非说，这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由他们自己处理吧。

　　孙静鸣说，嗯，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莫知非又叫住她说，静鸣，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以后羡峰和庭乐有可能，你不要再搅和。孙静鸣苦笑说，你就是不相信我，你放心，我不会一错再错。

　　临渊回到家，吴潇雨已经睡下。她最近特别嗜睡，但睡得不深。临渊一上床，她就醒过来了，翻身紧紧抱住他，用力亲他的脸，亲得他满脸都是她的口水，才心满意足地把头搁在他的胸口。

　　临渊扯过被子角，在脸上抹了抹问，怎么啦？吴潇雨说，想你。临渊笑说，最近天天陪你，还想我啊。吴潇雨说，当然，一分钟看不见，就想得厉害。临渊说，真服了你。吴潇雨说，明天上午产检，你陪我去呗。临渊说，好。

　　临渊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看了看说，周天运真有意思，他明天去复查，居然让我去接医院接他回家。吴潇雨说，那你就去呗，都是朋友，他找你不找别人，表示你在他心里有份量。临渊笑说，我也没说不去，就是挺烦他的，事儿多。吴潇雨又问，你上午还要陪我产检，来得及吗？临渊说，来得及，他复查是下午。

　　吴潇雨躺下来，仰脸望着翻财经杂志的临渊。又说，给韦思嘉的礼物我已经挑好了，是她自己选的。临渊说，行啊。吴潇雨说，花了三千多，她还是真不客气。临渊笑说，就当结婚礼物好了。

　　吴潇雨说，你都不我问我买的是什么。临渊说，我对这些最不在行，你觉得好那就好。吴潇雨说，快睡觉吧，我困了。

　　临渊说，好。他放下杂志，拉灭床头的灯。吴潇雨习惯性地钻到他怀里，临渊也习惯性地搂着她。

　　吴潇雨喃喃地问，临渊，你爱我吗？临渊说，爱。吴潇雨又喃喃地问，周六韦思嘉请吃饭，她也来吗？临渊的身体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他说，来，她好多年没见这帮老朋友，挺想大家的。以后的聚会，她都会来。吴潇雨轻轻地说，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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