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作者:苏锦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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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吴潇雨的父亲早年从玩具厂下岗,开了家小店卖建筑材料,后来她母亲也从医院辞职,帮自己的丈夫打理小店。这些年,房地产经济兴旺发达,他们的生意也跟着沾光,一路高歌猛进。小店变大店,大店变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听说女儿要买房结婚,夫妻俩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人还没到江城,两千万先汇过来。

      吴潇雨把银行卡交给临渊说,一千五百万买房,剩下的五百万装修。临渊把玩着银行卡说,我真不知道你爸妈原来这么有钱。吴潇雨笑说,他们就我一个女儿嘛。临渊问,我能不能不要。吴潇雨笑说,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临渊说,不想用你父母的钱。吴潇雨笑说,我父母不就是你父母嘛。

      临渊把银行卡还给吴潇雨说,我不要。吴潇雨并不发怒,她拉着临渊的手,依旧微笑着说,爸妈说了,这房子是他们送给女婿的,不是买给女儿的,所以就写你一个人的名字。你看他们多疼你。但是,以后如果我们吵架,你不能赶我走,否则我无家可归。

      这话前半段是讨好,后半段是撒娇,以前临渊很吃这一套,现在则让他感觉非常烦躁。不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说的所有的话,做的所有的事,在对方眼里都是错。

      临渊望着吴潇雨的脸,觉得好陌生,他有点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临渊说,房子我会买,钱我不会收。吴潇雨说,但是……临渊说,要么我就不买房。吴潇雨默默把银行卡揣进口袋说,那好吧。临渊又说,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吴潇雨出去,临渊关上房门换衣服,他不愿意在吴潇雨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他选了件白色的短袖T恤,又选了件黑色的薄外套。多少年,他穿衣的风格一点没变。他并未有意识地追求这种风格,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

      龚亦扬来江城接韦思嘉回北京,两人拉拉扯扯许多年,最终还是在一起。龚亦扬对临渊说,我受的苦,三天三夜说不完。

      受苦?何止龚亦扬,他莫临渊不也是吗。他和龚亦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缺乏龚亦扬的好运气。漫长的等待之后,龚亦扬终于得偿所愿。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幸福的,那么无论中间历经多少艰辛,也值得。

      临渊今天约了龚亦扬见面,只约了龚亦扬,没约韦思嘉。

      龚亦扬老远看见临渊就迎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快恭喜我,十年辛苦,终抱美人归。临渊笑说,要不要给你来个庆功宴。龚亦扬笑说,庆功宴太夸张,不过思嘉说了,过两天我们请大家吃饭,所有人都要来。你们的小聚很久没聚了吧。临渊笑说,也没有很久,就一段日子吧。

      两人坐下来。龚亦扬又问,怎么约我来这种地方。临渊笑问,这种地方怎么了?龚亦扬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来这种地方的,好没品位。

      这是家酒吧,下午到凌晨营业。墙上挂着廉价的现代派复制画,估计超市打折论斤买的。灯光昏暗,一米以外看不清人脸。音乐舒缓,听着特别想睡觉。台上还有浓抹艳妆的女子正在唱英文歌,雅思托福皆高分的龚亦扬,愣是没听懂一个单词。

      临渊笑说,我本来就是个没品位的人。龚亦扬笑说,别啊,姓莫的,你不应该骂我没品位吗?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为婚礼忙翻了啊。临渊说,我没忙,都是她在忙。龚亦扬笑说,这么好的老婆,还不知足。临渊笑说,知足知足,不过我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龚亦扬笑说,哈哈,早猜到你找我没好事。说吧,借多少。

      临渊笑说,你这么直接我都不好意思。龚亦扬笑说,不好意思你别借啊。临渊笑说,那我还是好意思吧。两百万。要是你有困难的话……龚亦扬忙说,没困难,没困难,别说两百万,就算两千万,我回去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临渊笑说,对我这么好,不是有企图吧。龚亦扬笑说,你知道全世界谁最盼着你结婚吗,是我,是我啊。

      韦思嘉暗恋临渊的事,两人都知道,私下也不避讳,时不时还拿来互相调侃。

      龚亦扬说,我一周之内打给你,来得及吧。临渊顿了顿说,这么快?慢点也可以的。龚亦扬警惕地问,你这个人好奇怪,到底要不要问我借钱。

      临渊不说话,端起面前的红酒,一口接一口。龚亦扬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红酒要品,你以为喝白开水呢。临渊说,现在睡前喜欢来一杯,睡得香。

      龚亦扬盯着临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问,你不想结婚?临渊抬起头,他的眼眶湿润,就差眼泪没流出来。他说,思嘉没告诉你吗,我找到她了。龚亦扬问,谁?临渊说,庭安。龚亦扬的某些已经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他问,沈……庭安?

      庭安,沈庭安,龚亦扬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大学时代,他无数次从临渊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他还记得临渊收到的一封又一封的信,上面的署名都是一个沈字。

      他知道临渊因为这个人而拒绝韦思嘉,他知道临渊因为这个人而接受吴潇雨,他也知道临渊从十二岁起就喜欢这个人。他更知道,过往多少年,临渊曾走遍全世界寻找这个人。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可是,命运任性而调皮,最爱捉弄人。情重又如何。

      龚亦扬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临渊说,我欠她们两个的都太多太多了。龚亦扬说,总要做个选择。临渊苦笑说,我不是已经选了吗。龚亦扬说,那你就没有再伤心的权利,否则你对不起你选的那个。临渊说,我控制不了自己。

      龚亦扬无奈。老友痛苦,他也痛苦,可是他帮不了他。两人都沉默着。临渊拿回自己的酒杯,自顾自倒满,一饮而尽。龚亦扬也低头闷声喝酒。

      此时,唱歌的女子已经不在台上,音乐也换成那首经典的萨克斯。顾客寥寥无几,酒吧即将打烊。龚亦扬叹口气说,和吴潇雨离开江城吧。

      临渊醉了,龚亦扬送他回去。吴潇雨没睡,还在等他。龚亦扬说,有没有浓茶,弄点给他喝。吴潇雨说,没有,我来泡。她找茶叶,又烧热水。

      吴潇雨的肚子还没显怀,身材却好像已经臃肿。她跑进跑出,临渊则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龚亦扬想,她是真心爱临渊的,她真不幸,又真有幸。

      两人把浓茶灌给临渊喝,临渊喝了后,又狂吐,地板上一大滩污秽。吴潇雨缴来热毛巾,仔细把他的脸擦干净,又要把他抬到床上去。龚亦扬说,你别动,我来吧。龚亦扬凭一己之力将临渊抱到床上。临渊低语两声,庭安庭安。龚亦扬吓一跳,忙遮住他的嘴,回头看看,幸好吴潇雨没跟着进来。龚亦扬想,他是真心爱庭安的,他真有幸,又真不幸。

      第二天早晨,临渊醒过来找不到自己昨晚穿的衣服。吴潇雨听到动静,忙进来房间,笑着说,你吐得满身都是,不记得啦。临渊茫然地摇头。吴潇雨又笑说,多亏龚亦扬送你回来。临渊说,我只记得和他一块喝酒。

      吴潇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脸说,以后少喝点好吗,为了我。临渊避开她的目光说,过两天亦扬和思嘉离开江城去北京,会请大家吃饭,你买份礼物吧。吴潇雨笑问,买什么好呢。临渊说,我也不知道,你做主吧。你和思嘉熟,可以问问她想要什么。吴潇雨笑说,也不是很熟,没你熟,不过我听你的,先问问她。

      吴潇雨帮临渊搭配上班要穿的衣服,每从衣橱里拿一件出来都要问他的意思。临渊对这些根本无所谓,只管说好。

      临渊要换衣服,吴潇雨站在那儿看着他,他想叫她出去。这话已拉下脸说过许多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今天偏偏就无法开口。临渊转过身,背对吴潇雨,脱掉睡衣。正要脱睡裤,吴潇雨走过来一把抱住他,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临渊感觉自己的后背冰凉冰凉的。

      临渊说,你这是干嘛,我要迟到了。吴潇雨哭着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你有多爱沈庭安,我就有多爱你,我比沈庭安更爱你。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唯一的错,就是太爱你。你能不能好好对我。

      这段话语无伦次,吴潇雨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抽噎。临渊忽然觉得,他和吴潇雨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俩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他俩都很可怜。

      临渊转过身,帮吴潇雨擦去眼泪说,你不能哭,你一哭,宝宝也不开心。今晚做糖醋排骨吗,我很久没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吴潇雨破涕为笑说,那你早点回来。临渊说,下午有个会议,可能要耽误一点时间,不过我尽量早点回来。吴潇雨说,我等你。

      晚上,临渊果然回家吃饭。吴潇雨提心吊胆一整天,这会儿看见他,非常高兴,把他当成客人招待。孙静鸣说,瞧你老婆对你多好。

      羡峰也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边吃薯片边看电视,还不时把薯片伸到莫知非面前。莫知非也不拒绝,他以前从不吃这些垃圾食品,来江城后才开始吃的。

      孙静鸣说,你们父子三人,都跟大爷似的,命好,有人伺候。吴潇雨说,羡峰还没人伺候,要不要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你啊。羡峰笑说,谢啦,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孙静鸣说,那你倒是自己操心啊。整天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羡峰说,妈,我做学术研究呢。孙静鸣笑说,就你,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就会玩,哪肯花一点心思在正事上。羡峰说,哎呀呀,我突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做,饭好了叫我啊。羡峰扔下薯片,跑进书房,砰得一声关上门。

      莫知非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临渊说,弟弟的性格挺好的,想怎样就怎样,从不考虑别人。

      莫知非把手里的薯片递给临渊,临渊摇摇头。莫知非又往旁边坐,让出位置给临渊,然后把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临渊无所事事,也就陪着父亲看电视。

      莫知非问,不加班,是不是觉得很无聊。临渊说,还好,不过最近习惯在公司加班。莫知非说,习惯是可以改的。

      莫知非望向厨房,吴潇雨和孙静鸣正在忙碌。莫知非突然压低嗓门说,你这个老婆还是不错的。听爸一句话,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以前的事情,就忘记吧。念念不忘,对你没好处。临渊嘴角抽动,他说,爸,我需要时间。莫知非叹了口气说,我劝你,我自己也做得不好……临渊,爸想见见她,你看合适吗。

      临渊还没来得及回答,吴潇雨就端着盘子出来了。她欢快地嚷着,开饭啦,开饭啦。今晚好多菜,快去叫羡峰。临渊笑说,我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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