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庭安已经洗澡睡觉，屋外突然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侧耳细听，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周天运又回头找她，想说那些话？她已经有意打断他，就是为了不让他说出来。他就这么不甘心吗？

　　庭安披衣起床，隔着门问，谁啊？周天运说，庭安，是我。庭安打开门，看见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的是周天运，右边的是……她的高中同学，多年好友，袁圆。

　　庭安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她说，袁圆，你来啦？袁圆望着庭安，她一点没变，依旧端庄清秀，依旧笑起来温柔，就是头发比以前长了些。如果不是她当初离开，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她竟然可以是这么狠心的人，毅然抛弃所有人，抛弃周天运。

　　僵硬的微笑终于恢复自然。庭安又说，袁圆，快进来吧。袁圆沉默，她不动声色，扬起手，啪啪两个巴掌扇在庭安脸上。庭安吃惊地捂住自己的脸。

　　周天运忙拉住袁圆说，你疯啦？袁圆怒喝，我知道没人敢打你，但我今天就要打你，我代表大家打你，代表周天运打你，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庭安的眼泪如江水决堤，止不住地汹涌澎湃。她说，对不起，袁圆，真的对不起。袁圆走上前，抱住庭安，两人哭得撕心裂肺。周天运在一旁，双眼湿润。

　　光华大学南门有许多路边摊，齐齐整整地排列在马路两边，专做学生生意。因为傍晚才开始营业，再加上卫生状况堪忧，俗称黑暗料理。庭乐到学校，巧遇室友下自习过来吃黑暗料理。

　　室友问，你不是说今晚在家住陪你姐姐嘛，怎么回来啦？庭乐笑说，因为我舍不得你们啊。室友笑说，谁信啊。该不是那位物理系博士找你吧。庭乐说，滚开，瞎扯什么，我才不理他。室友说，好好好，不瞎扯，烧烤要不要吃？庭乐说，我才不吃垃圾食品。室友笑说，垃圾食品才最美味啊。庭乐笑说，滚开，吃你的垃圾食品去吧。

　　庭乐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色小摊子，往寝室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羡峰正和室友排队买煎饼。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羡峰忽然走出队伍，东张西望。室友冲他喊，喂，莫羡峰，你干嘛？羡峰不理，继续在人堆中寻找。有句口头禅，即使好多年过去，好多年没听见，他也依然能第一时间，从嘈杂的环境中分辨出熟悉的感觉。也或许，不是感觉而是错觉。

　　羡峰回到队伍中。室友问，干嘛呢？羡峰问，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有人说滚开，女的，还说了两次。室友说，滚开，没听见。羡峰说，我好像遇到熟人了。室友说，遇到熟人有什么稀奇，我每天都遇到熟人。羡峰说，不是……室友说，哎，你快点，轮到你了。

　　庭乐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自己的画，这些画明天要交到院里去。室友说，沈庭乐，我明天有事，你帮我把画一起交上去吧。庭乐说，好啊。室友又说，记得把我们俩的画都挂在好位置，卖个好价钱。庭乐笑说，我是去做志愿者，帮忙挂画，但是挂哪个位置，你以为我有权决定啊。

　　美术学院组织画展，做义卖活动。为期一周，地点选在图书馆大厅。来来往往的学生本应是购买主力军，但他们穷得叮当响，光欣赏不掏钱。活动艰难地支撑了三天，半幅画也没卖出去，丢人丢到家。第四天，院领导急中生智，撤掉义卖的大幅海报，换成春季汇报展览，总算挽回一点颜面。

　　羡峰很少来图书馆，他喜欢热闹，讨厌安静地不许说话的地方。如果不是室友告诉他有画展，他也不会来看。其实并非专门来看，只是路过图书馆，再加上之前听室友提过，他才进来瞅一眼。当然，也许还有其他原因，比如那天晚上，那熟悉的滚开，总令他想起某个学画的人。

　　大厅里的画很多，水平参差不齐。羡峰不是门外汉，虽然他没成为画家，但做个懂画的人，他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站在大厅中央，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欣赏这些作品，有副作品引起他的注意。

　　这幅作品采用平行透视法，画的是条巷子。巷子很长，从巷口到巷尾，一眼望不到头。矮旧的红瓦房屋，青石板铺成的路，灰蒙蒙的天空好像要下雨。

　　羡峰走进，站在画前。恍惚间，他好像回到童年。童年的他，站在巷口，就如同现在这样站在画前。怪不得他觉得这幅画里的景物似曾相识，何止似曾相似，简直一模一样。

　　羡峰努力辨别右下角的签名。签名很潦草，而且是在深色颜料上用浅色颜料来签名。如果不是他心中存疑，他真的认不出这个签名就是，庭乐。没错，就是庭乐，沈庭乐。他记得她小时候在自己的画上签名，也是略掉姓的。对，是她，这名字并不是那么常见，所以肯定是她。

　　听室友说这些画是美院拿来卖的？卖画的人呢？临渊看见入口处摆着桌子，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负责签到。羡峰走过去问他们，这些画怎么卖？那几个学生仿佛受到某种严重的惊吓，以质疑的目光望着他。

　　有个男生问，你要买画？临渊努嘴示意说，对，我想买那张。那张小巷子画得很好。作者是美院的吧。男生马上笑嘻嘻地说，当然啊，沈庭乐是我们师姐。不过这些画从昨天开始只展览不售卖。你要是真想买，得问问本人。

　　临渊问，怎么才能找到本人？她住几号楼？那男生说，这我们倒不清楚。你可以去画室找她，每周三下午，师姐会去画室教我们画画。

　　有个女生说，何必这么麻烦，你稍等，今天的画展马上就结束了，师姐会过来做盘点的。你到时候问问她卖不卖，不就行了吗？临渊略急躁地问，还要多久才结束。男生指着大门口说，已经结束了。哎，师姐来了。

　　春日下午三点半，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羡峰一眼就认出庭乐，尽管两人隔得很远。但是庭乐却没认出他。难道就因为图书馆大厅无论有多少盏灯，也比不上外面的自然光线明亮吗。

　　庭乐没留意羡峰，径直走向签到处翻阅签到簿问，今天有多少人来参观。那个女生兴奋地说，师姐，这人想买画，买你的。庭乐抬头，羡峰冲她笑，笑得意味深长。

　　庭乐失声叫出来，羡峰，莫羡峰？羡峰点点头。庭乐的脸部肌肉微颤，仿佛一时没想好要作什么表情似的。她再次重复问，你真是莫羡峰？羡峰笑说，沈庭乐，我们也就几年没见吧，我变化有这么大吗？庭乐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没有，一点没变，我只是……太激动。

　　两人说话的空档，几个学生已经把所有的画都盘点了。男生抱着打包好的庭乐的画问，师姐，这个怎么处理。羡峰笑说，多少钱，我买。庭乐笑说，不要钱，送给你。羡峰笑说，那我不客气，我请你……现在吃饭有点早，去食堂喝点东西吧。庭乐笑说，那我不客气。

　　距离图书馆最近的五食堂，一楼的角落有个小小的咖啡馆。卖咖啡，卖奶茶，卖饮料，卖果汁，卖一切能喝却难喝的东西。因为学生没有第二个选择，这里的生意出乎意料得好。

　　羡峰说，现在委屈你，晚上我请你去外面吃大餐。庭乐说，好啊，有人请我我当然去。

　　两人坐在沙发上，相视而笑，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羡峰问，你什么时候进光华的。庭乐说，我复读一年，比你晚一年。羡峰笑说，我当年考上光华，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不找我。庭乐笑说，你说呢，我又不清楚你在哪个系，索性就不找了。

　　一阵沉默。

　　羡峰说，你们离开后，我哥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姐，还去师大艺术系查询你是否报名……庭乐说，这些年，我姐过得也不好……我们没和任何朋友联系，就前段时间，我姐巧遇周天运……羡峰说，周天运？他没告诉我们他找到你们了啊。庭乐说，这肯定又是我姐的主意……

　　两人聊起这些年的往事，把各自的情况交代得底朝天。然后又回忆小时候，不胜唏嘘，恍然如梦。

　　到了饭点，临渊拉庭乐去学校外面的馆子吃饭，点了满满一大桌菜，吃完饭再送她回宿舍。

　　宿舍楼下庭乐犹豫地说，见到我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你哥。羡峰笑问，怎么，你姐不允许吗？庭安笑说，她倒没刻意提过。你不是说周天运没告诉你哥吗，我想那肯定是我姐的意思。羡峰低声说，你知道我哥这么多年怎么熬过来的吗？他真的很可怜。这件事，你别操心，我有分寸。

　　回到寝室，羡峰立即给临渊打电话。他说，哥，我明晚回家吃饭。羡峰说，好啊，想吃什么，我让潇雨准备。羡峰说，你们真能剥削吴潇雨，她要上班，还要做饭，你们也好意思。临渊说，她下班早。再说了，妈要做饭，是她不让。

　　羡峰说，可是我很想吃妈做的菜啊。羡峰笑说，我现在也是想吃妈做的菜吃不到，妈现在是广场舞一把手，哪有空给我们做饭啊。羡峰说，唉，我好失望。临渊又说，不过后天潇雨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到时候肯定是妈做饭，你要不要回来。羡峰说，好啊，那我明天就不回来了，我后天回来。临渊说，行啊，我让妈准备你爱吃的菜。

　　临渊挂掉电话，吴潇雨穿着睡衣从卫生间走出来，依偎在临渊怀里问，谁啊，瞧把你乐的。临渊笑说，是羡峰，他抗议我们虐待你，还说他想吃妈做的菜也没机会。吴潇雨笑说，真是小孩子，父母年纪大了，难道不该享享福吗。临渊笑说，是啊是啊，你对爸妈这么孝顺，显得我很不孝顺。吴潇雨握着临渊的手问，那你开心吗？临渊凑到吴潇雨耳边说，开心，谢谢你对我爸妈这么好。

　　两人腻歪了一会，吴潇雨又说，上次我和你提过的，把我表妹介绍给羡峰，你看怎么样啊？临渊说，这我哪知道，羡峰的性格，你让他相亲，他还不得和你绝交啊。吴潇雨笑说，也不是相亲，就是哪天大家一块吃个饭，认识认识，留个电话。

　　临渊笑说，你要问我的意见啊，那我觉得，你别多管闲事，好心没好报的。吴潇雨笑说，哎，真是可惜了我表妹这么好的姑娘。临渊笑问，有你好吗？吴潇雨笑问，我有多好？临渊笑说，我只知道你对我好。

　　吴潇雨笑说，那你要好好珍惜。临渊笑说，我还不够珍惜嘛，我已经百分百珍惜啦。吴潇雨笑说，可我怎么才感觉到百分之五十的珍惜呢。难道是因为你迟钝，你不会表达。临渊笑说，我哪里迟钝，哪里不会表达，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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