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庭安和吴潇雨的叫声被临渊听到，他转身看见野草已烧了一片。两个女孩站在那里面对熊熊小火，手足无措，庭安甚至伸出脚去踩。

　　临渊丢了鱼竿，拎着水桶就跑过去。一桶水泼在火上还不够，他又跑到河边打来一桶水。最终，三桶水下去，火灭。

　　水桶被扔在地上，草地湿漉漉的黑乎乎的，一片狼藉。临渊不介意，他双手叉腰，仿佛刚打完胜归来的英雄。他在草地上踏了两下，很软，稀泥毫不客气地黏在他的鞋子上。只剩这点残留的痕迹可以证明方才的惊险

　　两个女孩惊魂未定，不过几分钟而已，火起火熄，事情变化得太快。

　　四周很安静，除了风声和那条鱼。那条可怜的鱼在地上打滚，不停跳跃。它从一条河里的鱼变成一条桶里的鱼，现在又变成一条地里的鱼。它一定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一步步沦落至如此境地。

　　临渊一把捉住鱼，对庭安说，好啦好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们现在就来烤鱼，我告诉你们啊，烤鱼可比烤红薯好吃多了。

　　吴潇雨目瞪口呆，还要烧火啊。庭安也目瞪口呆，临渊，算了吧。临渊笑说，有我在，你放心，等着大饱口福吧。

　　临渊拎着桶来到水边，找了块尖利的石头，将鱼开膛破肚刮鳞。然后重新垒砖头做灶台，用树枝穿了鱼，架着烤。树枝噼里啪啦得响起来，因为灶台垒得比较高比较严实，火星蹦不出去。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桶装满水，搁在旁边。

　　庭安递给他一块烤红薯，尽管刚才被水泼过，但吃起来还不错，似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好甜。

　　三人吃完烤红薯，烤鱼的香气已经无孔不入，让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吴潇雨几次催促临渊，临渊都说不到火候。他把鱼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和烙饼似的，让它身体各处均匀受热。

　　吴潇雨看他慢腾腾的样子，恨不得把他赶走自己来。

　　临渊说，要是有盐就好了。庭安说，我带了。临渊打趣说，你竟然带了盐啊。庭安笑笑说，本来是想煮茄子用的。

　　临渊觉得她笑起来真的好好看，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好看，是那种，怎么说呢，非常不普通的好看。至于怎么个不普通法，他也说不清。总之，他喜欢看。

　　临渊继续给鱼翻面，庭安把盐洒在鱼身上。她洒得很仔细，一点点，一点点，盐落下去就化。

　　吴潇雨说，这下更好吃了。

　　撒完盐，又烤了一会，香味比刚才更浓，浓得让人挪不开眼，生怕一眨眼这鱼就会飞。临渊说，火候到啦。他把鱼放到锅里，开始分鱼。庭安拎起水桶把火浇灭。

　　临渊将鱼身子分给两个女孩，自己留了鱼头和鱼尾。庭安说，不公平，我也喜欢吃鱼尾呢。于是临渊将鱼尾给了庭安。庭安则熟练地将鱼尾一分为二，又将自己的鱼身子也一分为二，放到临渊碗里。

　　临渊笑着看了看庭安，夹了一点鱼身子的肉放进嘴里品尝。好吃，好甜。他说。庭安边吃边说，我是不是洒的盐有点多啊，怎么感觉咸咸的呢。吴潇雨说，我不觉得啊，很美味，比我妈做的好吃。临渊说，还好，不咸。你渴不渴？我有水。

　　临渊说完，拿过自己的书包，在里面找了找，找出一个空杯子。他挠挠头说，不好意思，我走得急，带杯子没带水。庭安笑说，算了，一会就回去了。

　　临渊想了想，走到河边灌满一杯水，回来交给庭安说，放心喝吧，很干净。庭安迟疑着没有接，她问，这水能喝吗？临渊说，下游有点垃圾，上游的水质非常好。我爸说的。

　　庭安还是不敢喝，临渊举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对庭安说，要生病也是我先生病，渴着多难受。我爸说，人不能等到渴了再喝水。

　　庭安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她原猜想这水可能有怪味，谁知道却甜丝丝的，比家里的自来水好喝多了。

　　即使不喝这水，她也吃了被这水洗过的鱼。这样想着，不觉笑了，自己也太小心翼翼。

　　庭安把杯子还给临渊，临渊也不嫌弃，喝尽剩下的水。吴潇雨也想喝，她说，我本来不渴，看见你们两个都在喝，我就渴了。临渊把杯子扔给她说，自己去装吧。吴潇雨说，那我不喝了。

　　三人吃完鱼，一起蹲在河边洗碗洗锅收拾残局。临渊突然来了兴致，要给她俩表演打水漂。他找了几块薄薄的扁扁的石头，弯腰，侧身，将手中的一块石头打出去，那石头几乎贴着水面飞行，在水面上弹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圈。

　　吴潇雨拍着手叫好棒好棒。

　　临渊又接连把手里的石头打出去，水面的涟漪荡漾着，很漂亮。他说，我来教你们吧。吴潇雨跳到他面前说，好啊，好啊，我先来。

　　临渊教吴潇雨如何选择合适的石头，如何摆姿势，保持身体平衡，如何把握力度。三块石头打出去，吴潇雨也能打出一串圆圈圈了。

　　临渊让她自己练习，他又去教庭安。

　　庭安看着兴致勃勃的吴潇雨说，太难了，我学不会的。临渊说，有我这位好老师，你不可能学不会。他将一块石头塞到庭安手里，将刚才对吴潇雨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庭安把石头扔出去，石头直接落入水中。好像嘲讽似的，发出噗通的声音。这龙源河还真名不虚传，当地老人说，它深不见底。

　　临渊的确是位好老师，他没笑自己的笨拙的学生，而是又将一块石头塞到她手里。庭安说，我还是不学了，我要回家了。临渊望着她，忽然低低地说，你现在回家，那我不是白教了她吗。

　　很显然，她指的是吴潇雨。庭安在心里思忖临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回家，他就白教了吴潇雨。这里面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容她想明白，临渊已经站到她的身后，他抓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庭安感觉到他的手很温暖，不像她，几乎一年四季手脚冰凉。

　　庭安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就像那块被糟糕地扔进水中的石头发出的声音。她已经够慌乱，他还这样。是故意的吗，是故意让她更慌乱吗。

　　从喝了临渊杯子里的水一直到此刻，她的心都慌乱不安。她想起关于龙源镇的传说。准备结婚的男女在龙源河共饮一杯水，寓意生生世世不分离。

　　难道她以后要和临渊结婚？结婚，和临渊结婚，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害羞。吴潇雨曾和她说，男人和女人结婚要每天晚上一起睡觉生孩子的。

　　临渊发觉庭安的异样，拍了一下她的头说，这位同学，上课要认真听讲，不然莫老师也会不客气的哦。

　　庭安回过神。她庆幸秋风凉爽，降低了她脸上的温度。如果被临渊看见她脸红，那就太丢人了。她说，嗯嗯，莫老师，请指教。

　　临渊再次强调理论知识，边说边带着她做动作。庭安不由自主地随着临渊的姿势调整自己的姿势，弯腰、侧身。最后与其说是她把石头打出去了，不如说是他把石头打出去了。

　　石头居然打出两个圆圈圈。

　　临渊放开她的手说，好棒，你看看，你多棒啊。来，你自己去找块合适的石头。

　　庭安去找石头，临渊也跟着她。她捡起一块石头问临渊，行吗。临渊说，还不错。按照我刚才教你的再试试。

　　临渊站到她旁边，他好像不放心，又在讲解理论要点。庭安看着他。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件黑色的薄外套，这是他常穿的两件衣服。薄外套的拉链并没有拉上，他好像不太怕冷。

　　她看过许多明星杂志，那些男明星都生得帅气非凡，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心目中的这个人比那些男明星更帅气非凡。不，不能和那些男明星比。就和她身边的其他同学比吧。她总觉得自己心目中的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别人都没有的气质，让他和别人变得不同。怎么不同呢，就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不同。无数次，在学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总能一眼就看见他。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讨厌他来学校接她放学的呢。

　　好像是在那个试穿校服的雨夜，又好像是在那个雨夜之后。当然也可能是在那之前，她不自知。

　　她坐在教室里等他来，她知道他会来，但她更加体会到等待是什么滋味。一种很奇怪的滋味。很难受，又很好受。她无法和人分享，也不敢和人分享。

　　然后他来了，在教室外面按车铃。她背着书包出来，他的一只脚还踩在踏板上，却已经迫不及待冲她咧嘴笑了，和二傻子差不多。

　　她跳上他的车，她坐车的技术已经很娴熟。

　　他慢慢蹬着自行车，经过黄昏的操场，她看见有几个同学在踢球。经过热闹的街头，她看见下班的人行色匆匆。经过无人的小路，她看见路两旁柳树弯弯，万条垂下绿丝绦，枝条在风里飘来飘去。再后来，她看见飘来飘去的绿丝绦变成光秃秃的丝绦。再再后来……

　　临渊说，庭安，沈庭安同学，请集中精神，严禁发呆。

　　庭安将手里的石头扔出去，又是落入水中的噗通声，吓她一跳。临渊哭笑不得说，我们再再来。

　　庭安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打水漂的成绩真不行。直到天黑，他们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学会。而吴潇雨呢，拿着她的锅，一路做着打水漂的姿势，俨然已成为打水漂的绝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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