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汾阳郡主惨然道，“人生在世，如这沧海一粟，也不过如此罢了，越是稍纵即逝的，却越是珍贵美好！”

　　赵知义望着摇曳的烛光中她的眼里似有泪光闪动，不由好言劝道，“郡主所说即是，人活着更应抓紧时间做有益之事，也算不枉费来这人世间走这一遭！”

　　“你说得对！”汾阳郡主奋力将眼中的泪花收回，“你随我来！”

　　赵知义不知其意，只得认命地跟在她主仆身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跟前。汾阳让人除了锁，深吸一口气，“知义小师傅跟我进去看看！”

　　赵知义不敢违背，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脚步，耳边是她的介绍之声，“这里原先是我的库房，东边那间是药房，西边那间是医馆，北边几间是大夫所住，南边那几排屋子都是从前用来安置收容的病人的！”汾阳郡主说着便带着他走了进去，口中凉凉道，“这里治愈过不少人，但也抬出过无数死尸！”

　　赵知义闻着那浓重的药材味，不禁叹道，“阿弥陀佛，生老病死乃天地之规律，万物皆遵循此理无一例外。医术并非仙术，重病不治也是常有，郡主施医赠药已是圣德，又何必耿耿于怀？”

　　汾阳回过头来笑道，“你真当我是圣人？其实不过是尽我所能为我母妃偿还夙愿罢了！”

　　她说着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当年我父亲并王带军在嘉峪关斩杀三万敌军，一战成名，海内夷敌皆闻风丧胆。可捷报传至京城时，我母妃却是忧心忡忡。萧氏一族历来都极为信佛，母亲更是守斋多年。她总害怕父王杀戮太重会犯了阴鸷，遂昼夜念经诵佛却依旧惶恐不可终日。终于有一日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她说她梦见佛祖来接她了，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要我答应在我有生之年救下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性命，加上她那一条，总算可以抵上父王犯下的罪孽。母妃走后不久，又传来噩耗，父王在凯旋回京的路上死于箭毒复发，因为天气炎热，尸首等不及运至京城便就地掩埋了。一夜之间汾阳就成了孤儿，可我不会倒下，因为我记得自己曾立下的誓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尽力办到！如今我虽然已经救下了近百条人命，功德簿上却远远不够！”

　　她说到后边，泪水已经无声流下，见他面上似笑非笑，不由怒道，“你笑什么？难不成你也笑我沽名钓誉？”

　　她说着苦笑道，“还是笑我痴人说梦，这个誓言这辈子都完不成？”

　　赵知义连忙摇头，“不，善者信佛，恶者敬鬼，须知神鬼皆出自心头，王妃真乃圣人也。郡主也的确称得上是位活菩萨！”

　　汾阳郡主叹道，“这话我可不敢当！我自小便拜了御医为师，每日苦心钻研医术，每行至一地，便亲自施医赠药，并非只做表面文章。未免医术不精误诊，特意在此设立医馆，聘请名医坐诊，不收一文一厘，确实博得了不少美名！“

　　她的脸色倏地变暗了，“可是治的病人越多，死在这儿的亡魂也就越多，我才想到自己并不是在赎罪，反而是横添了一些罪过！”

　　这种对生死无力之痛，知义不由感同身受，“郡主所行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又何必介怀！”

　　“话虽如此，可谁又能真正做到看透生死呢！”汾阳紧紧地盯着他，“你看看这里，如今已是一片惨淡，可就在不久之前，这儿可是多少病人的圣地，许多外乡人都赶来就诊，可惜一次意外，竟让我英名扫地！”

　　“意外？”

　　“不错！”汾阳郡主点点头，“去岁太后寿宴，我身为她老人家的嫡亲孙女，自然要进宫为她庆贺。这儿就交由太医院荣休的前太医令何青岩何老大人，谁知他老人家因为年老昏花，将配药一事全权交给了他的侄孙，那小子又懒又笨，对自己的差事并不上心。有些人见此情形便动了歪脑筋，等自家送来的病人一死，就来诬陷我这医馆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治死了病人，还想要讹我的钱财。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本郡主不缺那点丧葬银子，胡乱打发了便是。谁知此事愈演愈烈，到了后头，死去的病人却越来越多，很多人明明来治病时还好好的，没什么大毛病，谁知取了药包回家没多久，就说死就死了！”

　　赵知义皱眉道，“那些丧葬费用却成了催命之符。这些人恐怕死得并不简单！”

　　汾阳郡主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知道那又如何，人的确是死了，县衙的仵作们都是酒囊饭袋，什么也验不出来。我堂堂郡主，也不好由着事情闹大，只好封了这处医馆，每日里吃斋念经，只希望能减轻一些身上的罪过！”

　　赵知义想起之前那座冰室里的藏尸，“那些冰冻的尸首？”

　　“是我为了学习验尸之道，特意从乱葬岗里运来的！我原先是想请个大理寺或者是刑部荣休的吏作，可是按照本朝律令，刑案之官不可结交皇亲，退隐之人也是一样，所以我只好徐徐图之。”

　　赵知义见她紧紧盯着自己，“郡主莫非？”

　　“不错，我的确看中了你，赵知义！”汾阳郡主笑道，“你爹叫赵羡德，你娘叫常柳子，你家几代都是仵作。本郡主还知道当年你曾祖父本是战俘，被太\祖皇帝的兵船带到北地，靠着在战场上背尸、埋尸养活了一家老小，这枚银锭是前朝军饷官银，能用得上的必是前朝兵将，能保存这么多年，倒也不容易！”

　　赵知义一脸惊惧地跪倒在地，他想不通前一秒还温和慈善的郡主怎么忽然就将他的身世扒得一干二净，她还知道些什么？

　　“别忘了我父王身前执掌十万大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本郡主查不到的。”汾阳说着便将手中的银锭还给了他,“你放心，我对清查前朝余孽并不感兴趣，所求不过一个心安，不会为难你的！”

　　赵知义如履薄冰，“郡主金枝玉叶，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会看中小僧！”

　　“不错，皇叔亲封我为汾阳郡主，赐我千户食邑。在王嗣成人之前，这偌大的王府依旧尊我为主，府中内外仆从近千，我让他们生便生，让他们死便死！”汾阳说着便笑了，“可我要的并不是傀儡木偶。我虽然贵为郡主，命运却身不由己，若你能为我所用，本郡主可以做主为你更籍为良！”

　　赵知义头也不敢抬，“小僧任凭郡主差遣！”

　　陆湛来到知义养伤的那间屋子时，只见里头人去楼空，只有一盏半开的窗户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摆，不禁心中暗奇，这么晚了他能上哪去？

　　沈则思见到地上似有一物，连忙捡起，“好了，咱们回去睡吧，他定是和郡主表妹在一处！郡主表妹最信佛不过，庄子里便设有佛堂，说不定请了知义和尚去谈经了！你看，这玉佩便是表妹的贴身之物！”

　　“若是郡主的贴身之物还是要尽快还她才是！”陆湛借着月光瞧见那玉佩极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脑中忽然掠过当日卫嵊欲赠一块玉佩与自己留念，那玉的形状、大小与成色竟与沈则思手中这块如此相像！

　　难不成好玉都是相似的？“此玉该不会是汉代古玉？”

　　沈则思不由惊叹，“想不到陆贤弟还会鉴赏玉佩！”他说着便摸了摸那玉佩，“这玉的确是当年武帝赏赐卫皇后的和阗美玉，后来被赠给卫青次子卫不疑。此玉共有两块，世代被用作卫氏定亲信物。如今正是定国侯世子卫嵊与汾阳郡主的定亲信物！”

　　陆湛听他口中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脑中不由浮现出他在月下为自己奏笛的侧影，心头顿时一颤，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这样珍贵的和田美玉，他竟然说送就送给自己了。

　　“你怎么了，哭什么？”沈则思叹道，“只可惜表妹这样一位绣口佛心之人居然还是要嫁给将门中人，定国侯世代征战，都战死了数位男丁，我就盼着卫嵊这厮得是个长命的，不然表妹就得守寡了！”

　　陆湛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他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则思刚要说话，只听“咕！”地一声，竟是他的腹中在唱空城计，见陆湛在偷笑不由恼羞成怒，“笑什么笑，晚上吃的那些清汤寡水的，没有一点油星，自然不能抵饱！”他说着一把拉过陆湛，“走，本公子带你去吃好吃的！”

　　夜色渐深，陆湘儿与韩玉蝶躺在一张床上互述衷肠，俩人盖着同一床被窝，身子紧紧地靠在一处，陆湘儿闻着她身上清幽高雅的梅花香，只觉身心怡畅，“好姐姐，你身上真香，将来谁要是讨了你做媳妇，定是天大的福气！”

　　韩玉蝶摸了摸她圆圆的脸蛋，“胡说什么呢！”她望着陆湘儿额头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天可怜见，竟让你小小年纪就破了相。你也别难过，回头我找人给你寻个褪疤的方子！”

　　陆湘儿握住她的手，“我不难过，若不是有这伤，我也遇不上你！”

　　韩玉蝶皱眉道，“又胡说！”

　　陆湘儿笑道，“我没胡说，若是能这样与你一直呆在一处，该有多好！”

　　“湘儿，姐姐发誓，我们会是永远的好姐妹！”

　　陆湘儿将头靠在韩玉蝶的怀里，感受着她胸口处传来的温暖，口中呢喃道，“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是你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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