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娘，刚大嫂说的是真的吗？薛氏真的走了？这事要是让湛哥儿知道，他该得多难受啊，这么小就没了亲娘！”

　　“你别忘了，你才是他的娘！”刘氏望着哭哭啼啼的冯氏，不由翻了个白眼，“你哭个什么劲儿，别回头装不像露馅了！这薛氏病了不是一天两天，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这是她的命数，能怪得了谁？湛哥儿还小，即便是难受也不过是一阵子罢了。想当年老太婆我可是七岁就没了亲娘，你娘家大嫂不也是后娘养大的么，不都照样成亲生子，活得好好的。再说了，人活着还得往前看，这中道理，他大了就自会懂的。”

　　忽听外头有人通报，竟是京城相府来了人，此刻正与陆梁在书房里密谈。

　　刘氏心知此行定是为了重要之事，连忙遣走冯氏，换了身衣服便匆匆赶了过去。

　　来者正是左相陆铭的书官卞翎章，见到刘氏连忙行礼，“翎章拜见二老太太！”

　　刘氏见其是微微低头，面上的倨傲之色都未收敛，自己的儿子却在旁低头哈腰陪着小心，顿生不满，“相爷又有何吩咐？”

　　卞书官肃声道，“陆相爷只是提醒一句，杨家那事惊动了京城，威远侯为了断臂保车，已经休了杨氏，而那刑部大牢中的杨陆氏已经供出她曾将不少钱财寄放在娘家。如此一来，刑部的人不日就会彻底清查。”

　　刘氏不解道，“那杨陆氏已经被逐出宗族，早不是咱们陆家人了……”

　　卞书官冷笑道，“老太太没听明白吗？在下说得够明白了，刑部说是清查，定是挖地三尺也要挖出个金砖来，到时候别说是五房了，便是这整个清徐陆家都脱不开干系，连带我们相爷也要被牵累！”

　　刘氏与陆梁对望一眼，心中不禁惶恐不安，“卞大人的意思是！”

　　“侯爷尚能休弃枕边之人，咱们又何必为了一房并不亲近的联宗惹上官非呢！”卞书官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此话我已带到便要回京复命了，四老太爷那就恕在下不再多跑一趟了，此事你们得尽快做安排，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卞书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陆梁只觉背后发凉，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当然知道将那一家子人逐出宗族后会是什么下场，当年大房的陆栋自幼与他交好，文采相貌无不出众，可就因为被族里除名，房屋田产俱被收没，连读书的路子也断了，最后只能落得个远走他乡的下场。

　　刘氏叹了口气，“明天一大早你便去四老太爷那商量这事吧，此事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鸡刚叫过，陆湛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睁开了眼，正要起身，只觉身上沉重异常，赫然发现正是沈则思的一条大腿把自己压在底下！

　　陆湛刚要推开，却被人一把抱住，耳边传来沈则思的梦呓之声，“娘！孩儿要抱抱！”

　　陆湛一阵犯恶，连忙将其推开，别把我当他娘要奶吃就惨了！

　　沈则思被猛地一推，倒也惊醒了，见陆湛已然起身，不由打了个哈欠，“外边天还没亮呢，何必起这么早！”

　　陆湛摸着黑一件件地穿好衣袍，“学里卯时三刻便要点名，我这些日子都是鸡叫一遍就立马醒了，昨日赶路起得更早，如今也已养成习惯，想睡懒觉也睡不成了！”

　　沈则思见状便点上灯，利落地起身穿上了衣服，“我大哥当年也是一样的勤奋苦读，弱冠年纪竟已熬出了白发，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不仅考上了举人，后来还考上了二甲进士!”

　　陆湛赞道，“名门之后又添进士出身，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

　　沈则思潇洒地披上他的狐裘斗篷笑道，“你可真是天真，家世与学识最多不过是结亲时的筹码罢了，于他自身的官途却无甚用处。我大哥是元贞十五年中的进士，在翰林院呆了整整十一年，至今仍只是个小小的修撰罢了！”

　　他见陆湛低头不语，又道，“文人要出头，向来就是凤毛麟角。我大哥再努力，毕竟天资有限，就算眉毛都熬白了，也就资历拿得出手了。还不如我二哥，不过在靳大人手下呆了两年，如今已经在慎刑司独当一面了。你信不信，本公子今后的前程必定不在他二人之下！”

　　陆湛点点头，“我信！”

　　沈则思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也是一样，我大哥为人迂腐，不懂变通，纵有满腹经纶，也难有锦绣官途。你日后可不要像他一样！”

　　陆湛笑笑，“我如今连童试都没考过，谈论官途岂不为时尚早！倒是你，想好日后做什么了吗？”

　　沈则思一把推开窗台，刺骨的寒风顿时灌满了整个屋子，“我娘想让我学文，我爹想让我做个不用领兵打仗的御前侍卫，可沈某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沈某真正想做的是言官。讽议左右，以匡人君，谏诤封驳，弹劾奸佞。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王勋贵胄亦或是宠臣外戚，只要犯了错，便与庶人无异，按律治罪！”

　　陆湛不由皱眉，“伴君如伴虎，言官可不好当，弄个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则思笑道，“文死谏，武死战，天下才会大治，若是人人都贪生怕死，乱世也不远矣！”

　　陆湛心生敬意，“听闻御史必从进士及监生中有学识并通达治体者选任，沈兄……”

　　“这点不难，难的是不让我那成日哭哭啼啼的老娘担心。哎，真可惜我娘她就生了我一个，你说她要是给我生了个弟弟或妹妹，那该多好，她就不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了。”

　　陆湛摩挲着掌中那只翡翠手镯，想到薛氏如今疯疯癫癫的模样，鼻头不禁一酸，他对薛氏的感情很复杂，既同情又愧疚，更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己的身份会被她看穿，更怕辜负了她的深情。

　　天色已亮，定襄县主萧云珠一路走来，喂过了山鸡野鹅，也摘了红梅，尝过青枣，终于等到侍女报信，终于等到沈则思带着陆湛往园子里走来了。

　　萧云珠连忙让人把梯子架好，爬上高高的枝头装出一副采摘青枣的模样来。

　　沈则思远远地瞧见这般光景，不动声色地与陆湛换了位置，正要绕开了树走，萧云珠一咬唇狠了狠心，脚下一滑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坠落下来！

　　陆湛下意识地就要去接，却被人一把拉开了，再见那定襄县主竟是被一黑衣人拦腰抱起，接着平稳地落了地，可一等她站稳了身，却见那黑衣人竟已遁走，无影无踪。

　　“这个无影可真是无礼，居然敢抱本县主，等会定要让郡主姐姐好好惩治他一番不可！”定襄县主嘴上愤愤不平，心里却是凉透了，刚才沈则思不仅不肯英雄救美，还拉走了陆湛，实在是可恶至极！

　　“既然云珠妹妹没事，沈某就告辞了！”沈则思匆匆行过礼便拉着陆湛走了，陆湛深觉不妥，“县主虽然任性顽皮，但却只是一个孩童罢了，你不救她还把我拉开，她可是差点就从树上栽了下来，若是真有个好歹，你我都难辞其咎！”

　　沈则思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救了她，定会以救命之恩之名赖上我，我才不会给她这个由头呢！你以为你跑过去接住她就能救她，你自己都手无缚鸡之力呢！再说了她身边有暗卫保护，根本不需咱们出手！”

　　陆湛怒道，“沈兄这番说辞请恕在下不能苟同，若是自己明明有能力救人却作壁上观，此乃真小人伪君子也！”说着便跑回去再三与定襄县主道歉，定襄县主望着远处，不咸不淡道，“陆公子何罪之有？从头至尾不过是云珠一厢情愿罢了，你不必介怀，云珠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不会了！“

　　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面上却不露悲伤，“回头告诉沈家哥哥，就说云珠日后不会再缠着他了！”她说着握紧了拳头，心头暗暗生恨，沈则思不过是填房之子，还真以为自己多有魅力，日后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不可！

　　陆湛又劝了几句方才告罪离开，这种富贵地方果然不适合他。

　　薛氏茫茫然坐在凉亭里望着远处被冰冻住的荷塘，时不时掠过几只寒鸦，好一派萧瑟寂寥。陆湛远远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竟是那样的落寞。

　　沈则思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娘是中毒过深加之忧思过甚方才如此，将养些日子会好的！”

　　“我只怕她日日胡思乱想，会得抑郁症！”

　　沈则思不解道，“何谓抑郁症？”

　　“就是心病，悲观厌世，久而久之便会自残，更有甚者还会自戕！”

　　沈则思想了想，“心病还得心药医，你们兄妹都无法打动她，我看只能找你爹来了。你娘对你爹用情至深，若是见到你爹，说不定这心病不治而愈！”

　　陆湛却摇了摇头，若是可以，他希望她可以忘却过去，忘却陆梁，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不再是以陆家妾室的身份依附着陆梁，而是以自己的本名堂堂正正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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