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大魏朝野一片哗然。

　　若是有人连中三元、一夜扬名，人们至多不过感慨一句英才现世。但如果，这位新科状元是个女子呢？

　　在宁姽婳的有意隐瞒下，前两次揭榜曲水都没能知晓，因此，得知流觞竟连中三元，她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就是理所应当了。

　　尽管科举尽可能保持了它的公正性，但公正从来不是绝对的。况且，流觞本身就才华盖世。母亲逝世后的那几年，她一直蒙头读书，进益不可谓不大。当然，她毕竟年轻，仅仅如此还是不够。

　　但如果，再加上宁姽婳和系统的加持呢？

　　如若流觞没有流露出这个意思，宁姽婳压根不会有所想法。但既然有了，宁姽婳就要将这件事的声势炒到最大！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到了最后，宁姽婳也没找到太多出手相助的机会。流觞就那么顺顺利利地连中三元，除了殿试勉强算走了后门——毕竟姬玄晖至今仍对曲水心存思慕，殿试又难免考量相貌——竟都是自凭本事。

　　之后的事便变得简单了，姬玄晖立刻授予曲家长女、新科状元曲流觞正四品官职，与曲筌同级。

　　姬玄晖自觉周正，宁姽婳乐见其成，曲筌喜不自胜。皆大欢喜。

　　曲府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流觞避无可避，只好跟在满面喜色的曲筌身后一一见礼。之后便是走马上任。期间，曲水路过时悄悄瞄了一眼，而后便匆匆离开。

　　流觞中状元后，样貌便传开了，曲水出门难免避上一避。不少人对这个女状元心存好奇，也有不少道德卫士气急败坏，嫉恨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好在，有不少人在背后襄助流觞。

　　她自己原本读书的时候成绩就好，流觞能这么厉害，倒也是情理之中……大概吧。

　　只是，接下来，流觞到底有个什么打算？

　　她放下布帘，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侍女的呼唤。下了轿，她不由微微一怔。

　　迎面扶着丫鬟走来的，正是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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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你们来，就是摊牌的。”

　　宁姽婳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她摊开一张图。正是朝中人员职位示意图。她点了点流觞如今所在的职位，道：“你既已入仕，可知朝中局势。”

　　最基础的自然是知道的。流觞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将所知一一说出。

　　珠帘微微摇曳。曲水第一次发现，宁姽婳的五官虽依然精致，皮肤却已显出疲劳，带着常年风吹日晒所致的伤痕。

　　但她依然很美。美得夺目，美得足以让与她同处一室的所有人相形见绌。她傲然的姿态之下，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与沉默。

　　流言秽语再多，于她，也不过白璧微瑕。盛极的面容之上再多斑驳，也无法掩盖她倾世绝俗的美。

　　“以你们的身份，能知道这么多，已经不错。”

　　宁姽婳微微颔首。曲水本以为她要顺势说一说接下来的布局，却听她道：“那么，接下来，你们对你们的人生……有什么安排？”

　　曲水与流觞面面相觑。宁姽婳道：“曲水先来。”

　　曲水犹豫了一下，坦诚道：“我到现在也就不到十年的生命值，怎么也得先把生命值攒够。不过，我们需要完成的任务与我们的人生息息相关，所以……双管齐下吧。只是，我还没有明确的目标。”

　　流觞道：“我的生命值也不多，不过按这势头，只要我好好为官，安稳活到六七十岁还是足够的。我父亲有意给我寻一门好亲，但自我继承家业开始，他的希望便越来越少。如今，他只求我能嫁的出去。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宁姽婳轻笑一声：“好，那如今，我就来给你们指明方向。”

　　她一手托腮，定定地看向曲水：“这些时日，你日日跟随夫子研习诸门技艺，感受如何？”

　　曲水犹豫道：“那些夫子皆身负绝技，但在其中受教的孩子有大有小，不好管理。不过我这段时间看了一下，似乎多是孤儿，也有兵将之子。孩子还好办，还有一些似乎是从前边送回来的小兵，聪明得很，不服管教，从不好好听夫子的话。至于教的东西，这倒是很让我惊喜。我觉得它们居然有点现代，有不少东西在这个时代似乎都是不太受文人关注的，或者就是概不外传。”

　　宁姽婳微一颔首：“你觉得，它像一所学校吗？”

　　曲水一怔，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我想，”宁姽婳微微一笑，“它已经初具一所学校的雏形了。”

　　从幼儿的抚养教导，到青年的技艺传授，它都囊括。虽然尚不系统、乱象迭生，但它确实有了一所学校的雏形。

　　一所……近现代学校的雏形。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还需从长计议，等我们培养出了合适的教师、有了稳定的生源再提。”宁姽婳敲击着桌面，“现在的重点，就是你刚刚提到的，我手下那些个机灵的年轻小兵。他们不超过十五六岁，不识字，顽皮聪慧。稍加培养，定堪大用。”

　　“老师从哪来？按你说的，这批学生更接近专科院校学子吧，培养章程怎么来？”曲水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问道。

　　宁姽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把你丢给那些老头几个月，是为了什么？”

　　“我们这所……用现代的话来说，国家级综合性大学，势必危机重重。”宁姽婳平静道，“承担着大魏的名头，但几年甚至几十年内无法让学生以入仕的途径谋得出路。如今的生产水平，也无法给他们中的所有人提供就业机会……”

　　流觞听得似懂非懂，曲水低头苦笑。

　　这话说得，她都以为自己穿回现代开什么会了。

　　“更难的是如何从皇帝及朝野夺得这样一个‘国家级’的名头。”宁姽婳道，“状元为校长，噱头及说服力有了；至于朝野的其他问题，一切有我。剩下的……”

　　只剩皇上。

　　曲水苦笑。

　　说来说去，目的在这里。

　　“我……尽力而为吧。”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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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被宁姽婳简单粗暴地命名为“大魏学院”的全大魏、乃至全世界第一所大学成立了。

　　没有挂牌。没有公开。流觞被任命为第一任院长，曲水担任筹建委员会会长。

　　曲水提议写个牌匾留着，宁姽婳想了想，说东西太大了不好放，回头再说。

　　曲水：“……”

　　你那么多庄园，这么一个牌匾放不下？

　　这个名头真是，太出戏了。

　　曲水翻看着宁姽婳交给她的选址及教职人员信息，不由苦笑。

　　宁姽婳这是筹划了多久啊。

　　几乎一切名词都沿用了现代的说法，又用了古代的形式作为表达，给了曲水一种割裂般的怪异感。

　　宁姽婳到底想干什么，或许只有她能理解。流觞只单纯觉得这种教育能够让人多一种生计手段，想不到其他。

　　但曲水毕竟是个穿越者。

　　她想到这一年来在大魏各处的见闻，顿时恍然。

　　用历史课本上的话来说……这时的大魏，已经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了。

　　或许和西欧这个阶段的实际情况千差万别，但早在这之前，西欧出现了全世界第一所大学——始建于1088年的，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

　　——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世界有没有意大利，但看样子，她们的大魏学院恐怕占不到世界第一的名头。

　　由于儒学的传播，古代华国的教育从不断代，但围绕儒学而生、因权力而存的教育，难免薄于实用。而博洛尼亚大学一度获得罗马皇帝的恩典，大学不受任何权力的影响，作为研究场所具有独立性。与之勉强说得上接近的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等，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皇权的影子。

　　宁姽婳到底想做什么？

　　她难道是想利用自己的权力，引/诱历史书上那虚无缥缈的萌芽，发芽开花？

　　或许意识到了她的疑虑，送她们二人离开时，宁姽婳先是看了眼曲水，而后看向面上难掩兴奋的流觞，笑道：“你先好好当官，院长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说实在的，曲水无法明白宁姽婳的用意。明明，无论是对现今情况、还是对“大学”，更了解的都是她曲水，而流觞目前志在仕途。她为什么一再强调要把院长的位置给流觞呢？

　　还有，皇帝那边……

　　曲水觉得脑壳疼。

　　她当然不会知道，她怀里那只一直装睡的猫，离开陈王府时，眯着湛蓝的猫眼与宁姽婳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命中注定这种事吗？

　　宁姽婳不知道，但她知道，根据系统的计算，曲水成为皇后、流觞成为自己弟媳的可能性都超出了百分之五十。

　　而因她们助力，自己的计划实现的可能性，由不到百分之十提升到了百分之三十。未来因自己的决策变得更糟的可能性，由百分之四十降低到了百分之三。

　　这就够了。

　　没有人知道那个“大魏书院”是什么时候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也没人知道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皇后是如何一步一步为世人所接受，甚至慢慢在朝野上有了话语权。

　　更没有人知道，连中三元的那位女状元为何与宁少爷双双辞官，随后又立刻被委派至书院，至此一心一意经营大魏书院。

　　皇后与院长的那只猫不见了。它的寿命就在猫中也有些过短，但使命结束，它已没有存在的价值。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墓碑。五十年的寿命，在古代，足以让她们与身边人安度余生。

　　只有宁姽婳。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众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大魏书院宴饮结束之时。宁姽婳转身离去。

　　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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