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男孩瑟缩了一下，咬了咬下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居然给流觞跪下了：“求姐姐帮帮印儿！”

　　流觞一愣，几乎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并伸手去扶，却在动作前克制住了自己。她平静地注视着男孩，目光扫过他身后婆子暗含不忿的脸，道：“何事？”

　　男孩也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流觞会是这个态度。他停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开了口：“是这样，姐姐，我娘亲的事，你也知道……”

　　流觞皱了皱眉，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暗道花朝怎么还不来，偌大一个院子里居然每一个她能信的人。早知道，刚才就把她留下了。

　　男孩没得到她回应，只得干干巴巴地说下去：“娘亲自从……自从我生母‘去世’，印儿就不得爹爹待见。印儿忍辱负重，只想着爹爹定是为了印儿好，娘亲也会好好待印儿。但是、但是……”

　　流觞面色冷淡。

　　这书读的，也不知是哪个先生教的。还“忍辱负重”，说得好像有谁欺负你似的。毕竟是曲筌的长子，虽然名义上是庶出，还能有谁亏待了你不成？侯氏现在没有生育，若是一直无所出，这曲府最后还不是你这大少爷的。

　　曲印还在说：“印儿愚钝，只知用功读书。可是，如今府中只有印儿一个男孩儿，娘亲与爹爹却都不待见印儿。娘亲如今又怀了身孕，若再生个嫡出的小弟弟，固然是好事，若是妹妹，爹爹待姐姐恐怕也会少些心思……”

　　曲筌对她有下过什么功夫吗？

　　流觞不由好笑。

　　才八岁的小孩儿，说话就绕来绕去，也不知是和谁学的。说了这么多，关键也不过是最后那句话。

　　侯氏又怀孕了？

　　当年流觞生母去世不久，曲筌就假称小妾侯氏随之病故，而把真正的侯氏送出府，并给她伪造了身份。不久后，他又以正妻之礼迎娶侯氏。这么一来，侯氏以前的孩子就成了庶子庶女。由于她成为正妻后一直无所出，目前，曲府的嫡出子女，还只有流觞一个。

　　曲印这次来，显然是想和流觞结盟的。要么让侯氏小产，要么用某种方式，使曲印成为曲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等曲印得势，他自然会“回报”流觞。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重，”流觞赞道，“可惜，我已是出嫁的年纪，等不到你得势的时候。”

　　曲印不卑不亢道：“姐姐出嫁后，曲府会倾尽一切护着姐姐。”

　　这话说得，还真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流觞不在乎他是受人点拨还是主动来此，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流觞的回答只有一个：“花朝，送客。”

　　在不远处等了半天的花朝连忙走过来，放下手里的点心，毕恭毕敬道：“大少爷，请起。”

　　似乎没想到流觞拒绝得这么爽快，曲印愣了愣，连忙道：“姐姐，如今曲府只有我一个男孩，曲府虽然势力有限，但曲印自以为还有些天赋，定会将曲家发扬光大——”

　　流觞无奈地挥了挥手。花朝强制性地扶起曲印，他带来的婆子下意识地来阻止，却被流觞手下的粗使婆子拦住了。推搡着将主仆二人“送”出沂水居，粗使婆子“啪”的一声关了门。

　　花朝气喘吁吁地向流觞走去，边走边埋怨：“小姐，您说大少爷才八岁，怎么力气就这么大了！真是累死我了。”

　　“辛苦了。”流觞微微一笑，起身向房内走去。

　　花朝在她身后担心地道：“可是小姐，少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若是夫人真的生了个儿子，她那尾巴不还翘到天上去了。”

　　“天上就天上吧，曲府的天就这么大。”流觞坐下，随口道。

　　“小姐，您怎么了？”花朝察觉到不对，凑过来问道。

　　“我在想，”流觞拧眉道，“父亲是再娶前后升的官。”

　　“对啊，”一提到这事，花朝便忿忿不平，“老爷真的是，我们先夫人那么好……不说了，晦气！”

　　“我的意思是，”流觞无意识地看着窗外，“侯氏区区一个小门小户的弟子，父亲为什么会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费周章把她娶进门？”

　　“还能怎么样，宠妾灭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花朝随口道。

　　“不，我的意思是，”流觞随手拿起一支笔，在宣纸上涂抹，“侯氏再次进门，与父亲升官，几乎是同时。”

　　“这怎么了？”花朝不解道。

　　“我就是怀疑，”流觞的脑中突兀地闪过一幕——赵王世子姬启辰得知她身份时，笑容一瞬间带了点难以描述的意味，“不，没什么。”

　　花朝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索性自己离开了。

　　流觞又凝神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

　　至少明面上，侯氏确实没什么背景。但如果说曲筌升官与她无关，流觞第一个不信。

　　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

　　施夫人知道吗？

　　毕竟是有关母亲的事，流觞实在很想查清。反正她很快就会跟着曲水离开了，曲家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但如果这件事查不清楚，她没有办法安心离开。

　　曲水还没定下具体离开的时间。流觞需要提前安排好沂水居中这些人的退路。尤其是花朝。否则，她突然失踪，这些下人必定讨不了好。而她和曲水都并不打算带走花朝。

　　花朝是曲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曲家手上。流觞与曲水没有护住他们的能力。

　　具体的方式还没想好，毕竟让这么多人不被曲筌的愤怒波及是件难事。流觞正在思索，花朝突然又跑了进来，面色不太好看：“小姐，老爷找您。”

　　流觞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想到了她与曲印谈话时，那些不知踪影的下人。她当时只留了花朝和那个最近还算信任的粗使婆子在场，其他的人早就打发走了。她倒是不怎么怀疑那个婆子。毕竟，院子里可以躲藏的地方实在不少。

　　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曲筌的眼皮子底下。

　　流觞平白生了股怨气。她冷声道：“不去！”

　　花朝应了一声，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蔫蔫地回来了：“小姐，老爷一定要见您，说是事关先夫人，要你一定去一趟。”

　　流觞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起身：“走吧。”

　　她不知道曲筌究竟有什么事，但既然他敢来找她，她就敢去见。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父亲了。

　　曲府除了过节，很少在一起用餐。即便得到曲筌的“邀请”，流觞也常常借口身体欠佳不去赴宴。即使见面，流觞也只是冷淡地迅速吃完自己的那份，起身离开。曲筌没有阻止过。

　　这也就难怪，流觞连自己到底有几个弟弟妹妹都不清楚了。

　　上一次见面，似乎还是过年。

　　印象中的曲筌还是很久以前的样子。俊朗的外形，不苟言笑。一个早就已经模糊的影子。

　　流觞路过荷塘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她暗暗思忖，在给曲华兰建造这片荷塘时，曲筌是否展现过流觞从未见过的慈爱呢？

　　这都无所谓了。

　　对父爱的需求早已随母亲远去。流觞素来个性冷淡，和不和解早已无所谓。现在的她，已经有了新的家人。

　　扶清堂已在眼前。流觞抬头看了一眼，那三个曲筌亲笔题的大字早已不如昔日耀眼。她笑了一下。

　　不等下人通报，她径自进了屋，也不管其他，自顾自坐下。曲筌从公文中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近日可好？”

　　“嗯。”流觞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到底还是顾及礼仪，她勉为其难地叫了一声：“爹爹。”

　　“嗯，觞儿。”他似乎扬了扬眉，显出几分愉悦。在流觞眼里，这点愉悦突兀得几近做作。她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爹爹找觞儿有何事？”流觞懒得和他虚以委蛇，索性单刀直入。

　　曲筌顿了顿，上上下下地看了流觞几眼，几近叹息：“和她真像。”

　　流觞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对方叹了口气，语气回归正经：“印儿找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嗯。”流觞低头看指甲。

　　“你没有理会他，我很高兴，我们曲家小辈总算还有一个聪明人。”

　　别，她可担不起。

　　流觞没有说话。

　　曲筌叹了口气，显然知道流觞对他这些抒情没兴趣。他道：“找你，是为了一件事。”

　　“你对继承曲家，可有兴趣？”

　　流觞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曲筌自顾自说了下去：“如今，陈王已经开创了女性承嗣的先例。她继承了陈国公爵位，并通过自己的战功，让宁家更上一层楼。虽然我们曲家没有爵位，你如果愿意，爹爹会尽全力，让你成为大魏第二个继承的女子。”

　　流觞终于抬起了头：“理由？”

　　曲筌苦笑了一下：“我对不起你母亲。”

　　“仅仅是如此吗？”流觞嗤笑了一声，“有些事，你以为我猜不到？”

　　曲筌道：“你在说什么？”

　　流觞笑着低下头：“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继承这个什么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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