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流觞的应酬突然多了起来。

　　显然，陈王与施夫人在两场宴会中对她的青睐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邀请者不乏位高权重之人。曲筌来者不拒，毕竟这种级别的邀请对他来说实在是求而不得。

　　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来见流觞，甚至可能连流觞的样貌都有些淡忘。当然，流觞也不想见他。

　　这对父女自梅氏去世以来，就已注定无话可说。流觞不见父亲的借口是身体欠佳，曲筌则默认了女儿对自己的漠然。双方都已习惯，并没有改变现状的意愿。

　　那就这样吧。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流觞都往返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宴会中。她没有拒绝的资本。

　　曲水也一样。户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她不得不在这个小村子里多停留些时日。她本不计划久留，毕竟此地太过偏僻，物资贫乏。流觞身体不好，这附近又没有大夫。她本只是想打通一下解决户籍的路，先给自己办一个，日后好照葫芦画瓢给流觞解决。解决了户籍问题，她再在城里或镇上找个房子，重拾老本行办个小酒馆什么的，足以糊口，也好给流觞养身体。

　　然而，这个时代的办事效率低得出乎了她的意料。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尽管里正时不时去县里请县令喝酒吃肉，事情依然进展得很慢。然而在里正看来，一切已经顺利得不可思议。曲水只好耐着性子，白天帮这家那家干点活，再随便蹭顿饭，晚上一身疲惫地回家，还要单独给系统开点小灶。

　　快一个月，她坐吃山空，一个任务都没完成。眼看生命值一点点流逝，她随之愈发焦虑。

　　自从离开后，系统一直没有布置任务……是不是说明，她离开的计划一开始就错了？

　　她们迟早要离开，这是肯定的。是不是她走早了？

　　继续留在这个小村显然是无“利”可图的。曲水觉得，她必须尽快离开了。

　　眼看麦子差不多收完，曲水找了个借口，孤身一人离开了聚村。恰好阿南也要离开，嚷嚷着要和她一起，曲水婉言谢绝了。

　　尽管她知道，阿南多半还是会偷偷跟上来。

　　相处一个月，曲水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阿南对她不动声色的监视与观察。

　　没错，监视。

　　曲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开始两个女孩子聊得蛮好，然而聊到阿南自己的生活时，虽然她说得顺畅、几乎毫无疑点，曲水还是从中发觉出了逻辑和时间上的异常。她不动声色地搜集证据验证自己的猜想，很快又找到了一些可疑之处。

　　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但如果若干次阿南不在场时，曲水说的事阿南都知道，这就不只是巧合了。

　　当然，不排除农妇们嘴碎的可能。

　　曲水假装手上的东西不慎掉到了地上。她低头去捡，迅速往身后瞄了一眼。

　　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但她就是直觉，阿南跟上来了。

　　“系统。”

　　“喵？”

　　“她又跟过来了吗？”

　　“喵。”

　　咳咳，当然，曲水如此肯定，还要多亏了系统的侦查。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

　　所以她才决定尽快离开啊。

　　阿南看上去没有恶意，又是聚村的人，在村里撕破脸，村民们脸上也不好看。况且她真的该走了。

　　这就很无奈啊。

　　曲水体力实在是差，走了没几步，她就在路边坐了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喘气。余光往来处一打量。还是没有人。

　　看来阿南是铁了心不出来了。

　　至于她是谁派来的，曲水已经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

　　还能是谁？陈王爷呗。

　　除了她和花朝，还有哪个人认识她流曲水？

　　都是流觞那次嘴快惹的事。

　　她没有责怪的意思，而且阿南这个态度，陈王爷显然没有恶意。但是再没有恶意，这么被监视着也很渗人啊。

　　“喵~~~”

　　曲水一怔，下一秒就被某只猫爪糊了一脸。她被迫转过头，扯出微笑，顺着另一只猫爪看过去。

　　哦，路边的溪水里有条鱼在游。

　　“喵！”

　　“……我不会抓鱼啊系统宝贝儿。”曲水笑。

　　“喵喵喵！”猛拍脸！

　　“真不会，别说你拍我，亮爪子我也不会啊。”曲水无奈地拨开猫爪，笑出一脸爪印。

　　“喵喵喵喵喵！”亮爪子！

　　曲水的脸抽了抽，下意识捂了一下脸，而后恼羞成怒：“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喵喵喵~喵！”

　　“说了不抓就不抓，你这个懒猫！”

　　“喵喵喵！”

　　曲水往后看了一眼。这次看到了一块灰色的衣角。

　　“喵~”

　　“我知道跟上来了，不用你提醒。”

　　她重新拎起箩筐，把某只喵扔进去，而后背上箩筐，扬起唇角，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继续走她的路。

　　……

　　又结束了一场宴请。

　　或许是前几天陈王出席宴会的鼓励，这几日，京城中处处笙歌，不少憋坏了的贵女四下散发请柬。当然，陈王爷是没人敢请的，瑞敏县主也不耐烦出席，她们便一窝蜂地邀请施夫人和流觞。施夫人是陈王嫡亲姐姐，流觞似乎又颇得陈王赏识。巴结流觞倒不至于，但至少面对流觞时，这些眼比天高的贵女都还客气。

　　流觞则是被逼无奈。邀请她的人位分都不低，就她父亲的地位，能被邀请实在是祖上积德，她拒绝的胆子倒是有，但拒绝之后，曲筌若是一生气，她恐怕就来不及等曲水来接她了。

　　几天觥筹交错下来，她真真切切地病倒了，这才名正言顺地回绝了几个邀请。至于人背后有没有说她不知好歹，那又是旁的事儿了。

　　于是，她又见到了李太医。

　　娴熟地诊过脉，开了药，李太医道：“曲小姐可千万要保重，那些宴会，不到万不得已，回绝便是。”

　　流觞微笑着、敷衍地点了点头。

　　李太医又道：“敢问曲小姐，那位小姐近日可好？”

　　好什么好，天天下田干农活，好几天连和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中担忧，流觞口中还是道：“妾身与姐姐好些日子没有来往，恕妾身不知。”

　　“这样，”李太医倒是无所谓，“皇上心里挂念，不知小姐可知道那位小姐如今在何处居住？”

　　流觞慢慢收敛了笑容，面色冰冷：“我那姐姐并无高攀之想，否则也不会这么早便离开。承蒙皇上厚爱，我姐妹二人承受不起。”

　　花朝在一旁有些惊讶，局促地看看小姐又看看李太医，唯恐得罪了李太医甚至皇上。李太医却依然面色温和，含笑道：“原来如此，小人明白，必定如实回复皇上。”

　　花朝张了张嘴，流觞只是微一颔首：“劳驾。”

　　送走李太医，花朝惶惶然进了屋，流觞却依然面色平静。她抬头，冲花朝招了招手：“花朝过来，看看这字如何？”

　　花朝哭笑不得，却还是走了过去：“奴婢哪懂得这个。”

　　主仆俩窝在一处正讨论得起劲儿，一个婆子忽然跑了进来，行了一礼，对流觞道：“大小姐，大少爷求见。”

　　流觞愣了愣：“大少爷？谁？”

　　花朝差点笑出声，连忙在流觞耳边道：“就是夫……就是前些年逝世的那个侍妾侯氏的大儿子，曲印。”

　　流觞皱了皱眉，道：“哪个印？”

　　“印章的印。”

　　“这名字起的，”流觞挑剔道，稍稍冲婆子点了下头，“让他进来吧。”

　　“等等小姐——你站住，”花朝连忙叫住婆子，转身对流觞道，“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在屋里见他不好看，在院里见他吧。”

　　“是吗，”流觞皱眉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好像确实不小了。多大了来着……对了，比我小七岁，也才八岁。”

　　“是的，小您七岁。”

　　流觞点了点头，站起身，吩咐道：“那就叫他来院子里吧。”

　　一出房门，曲印就在门外等候。流觞也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男孩儿愣愣地看着她走过，经身边婆子提醒才反应过来，连忙迈着小短腿跟过去。

　　流觞落座，下人很快过来上了茶。曲印笨手笨脚地爬上椅子，傻乎乎地看了会儿流觞，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歪歪斜斜的小黄牙：“姐姐，你真好看。”

　　流觞皱了皱眉，喝了口茶。

　　“姐姐姐姐，”曲印也不生气，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印儿没怎么见过姐姐，没想到姐姐这么好看。”

　　流觞放下茶盏，道：“嗯。”

　　花朝在一旁捏了把汗。毕竟是大少爷，虽然名义上不是嫡出，但也是最曲府最可能的继承者。流觞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花朝。”

　　“啊？是，小姐。”

　　流觞看向便宜弟弟身后虎视眈眈的那个婆子：“去厨房要些点心。”

　　小男孩的眼睛顿时亮了。

　　曲水说过，流觞不笑的时候，冰山气场十足，足以吓住人。此时此刻，她对这个间接伤害了母亲的小男孩毫无好感，自然不假辞色。男孩表面上认认真真地夸她好看，实际声音都是抖的。这下，他一开心，也不管姐姐吓不吓人了，眼睛笑成了缝儿：“谢谢姐姐！”

　　“我没说是给你的。”流觞冷淡道，“你出生八年都没找过我，这回来，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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