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流觞这边还算顺利。

　　她虽极少与人交流，但毕竟天生聪慧，经历了开始的不知所措后，已经基本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贵女的话题。加上她之前暗暗观察过曲水无意间流露出的社交技巧，陈王、施夫人及瑞敏县主对她的青睐，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其后的一切，对她来说虽有些新奇，却也不是闻所未闻。开始的新奇劲儿过去了，百无聊赖的感觉便占了上风。那三位身份高贵的女性没空再关照她，身边的这些小姐夫人虽各有可爱之处，但与流觞的共同话题只有一个诗文古籍。就算在这方面，她们的水平也不足以让流觞另眼相看。在这些对话中，流觞做的更多的，是不露痕迹的指点。

　　不可不聊的自然还有八卦秘闻。尽管有陈王爷带来的改变，这些贵族女性平日里极少有机会外出，尤其是那些看不惯陈王、与她是政敌的官员的妻女。这些官员未必真正觉得女性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出于对陈王的厌恶，他们本能地厌恶陈王的一切行径倡议，并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隐晦地表达对她的不满。

　　陈王如今如日中天，他们不能在公事上做出有力的反抗，便将不满通通发泄到了私事之中。当然，有些陈王的反对者一开始就是觉得女人不该在国家大事上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这就另当别论了。

　　流觞并不了解这些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也不理解这些贵女难得出门的激动。望秋山庄的景色不错，比起谈论那些她不熟悉的人的琐事，她更乐意举目欣赏。但是身边的贵女身份基本都比她高贵，家中也有不少庄园，这样的风景她们也没少见。与同龄女子难得的交谈良机更让她们激动。

　　流觞或许是这些应邀而来的贵女中家世最差的那一档。她能来这里，也不知是施夫人的助力，还是皇上的暗中支持。

　　或许，兼而有之？

　　她不禁想到了那位常伴皇上身侧、身为陈王及施夫人亲生弟弟的宁禹明。

　　实在懒于应付这些话题，她找了个借口，带着花朝溜之大吉。

　　出生以后，她几乎从未出过曲府。曲筌的地位摆在那，曲府不可能有多大，景色最别致的也就是那片荷塘。望秋山庄的景色，几乎是她从未见过的。

　　花朝常常出入曲府，但也从未远离过京城，自然也没见过这般风景。走了一会儿，流觞毕竟身体虚弱，二人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就坐。

　　而后，流觞遇见了姬启辰。

　　毕竟是瑞敏县主的宴会，山庄中几乎找不到一个男性，连各处服侍的奴仆都是女性。无论是避嫌还是如何，贵女的宴会上极少出现男子。因此，这样一个打扮高贵、容貌俊朗的男子，出现得有些突兀。

　　如果曲水在此，或许能根据现代言情小说脑补出几百种狗血剧情。但是单纯如流觞，第一反应只会是：这位公子是不是迷路了？

　　山庄如此之大，完全没有男人是不可能的，最多在屋中不出来罢了。因此，出现个男人也不至于如何。

　　倒是对面的男子，见到她时稍稍愣了愣，而后含笑走了过来。流觞也不回避，只是行了个礼。对方回了礼，笑道：“我在屋中实在发闷，出来走走，倒是叨扰小姐了。”

　　流觞道：“公子请便。”

　　对方微一颔首，道：“多谢小姐莅临，为舍妹庆生。”

　　这就相当于自我介绍了。

　　流觞再次行礼：“原来是世子殿下，妾身尚书右丞曲筌长女曲氏，见过殿下。”

　　“原来是曲大小姐，”姬启辰笑意更深，“曲大人乃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如今再看，教女亦是有方。”

　　流觞内心冷哼，面上依然含笑：“殿下过奖，妾身只求不给父亲丢脸。”

　　姬启辰道：“小姐缘何孤身到了此处？可是舍妹招待不周？”

　　流觞道：“并非如此，瑞敏县主待客极为周到，只是望秋山庄风景秀丽如画，流觞私心四下走走罢了。”

　　“原来如此，”姬启辰微微侧身，道，“舍妹还是考虑不周，也不叫个下人为小姐带路。蔽庄虽陋，却也占了些地方，若是小姐迷了路，舍妹面子上不好看不说，更扰了小姐兴致。若是小姐不嫌弃，我来为小姐带路，如何？”

　　确实，这是他家的山庄，他必然将道路谙熟于心。但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流觞尚在斟酌拒绝的话语，姬启辰倒是先开口了：“小姐不必担忧，我对这庄子还算熟悉，知晓何处风光最佳而鲜人造访，必不让人撞见，说小姐闲话。若是小姐不放心，且在此处小坐，鄙人在这附近找个丫鬟为小姐领路。无论如何，我实在不放心小姐独自观景。”

　　后一个选项看似不错，但也不是不会招惹闲话。若是那个丫鬟嘴不严实，或是被别人发觉，那丫鬟到来前姬启辰与流觞发生了什么反而更引人好奇。至于姬启辰忽视了流觞身后的花朝，流觞倒是并不在意，毕竟这个时代，丫鬟这些下人确实可以忽略。

　　流觞更宁愿与花朝两个人踏踏实实地闲逛，但姬启辰说的不无道理，她们两个人生地不熟，万一迷路确实麻烦。但是仅剩的那个选项……

　　流觞不相信，他们这一路真的不会遇到别人。姬启辰又不能知道山庄中每一个人的位置，万一遇到了怎么办。万一遇见，对方嘴又不劳，闲话可就翻了天了。

　　怎么办？

　　流觞很快得出了结论：“多谢世子，但妾身已经决定返回，且还记得回去的路，就不麻烦殿下了。”

　　姬启辰没再挽留，只是客套了几句，转身离开。流觞松了口气，虽未尽兴，却还是拉了花朝往回走。

　　闲话本身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万一传到曲筌耳中，曲筌可能就嫌丢人草草把她嫁出去了。

　　根据曲水的计划，流觞很快就会离开曲府。她不希望在那之前节外生枝，给曲水造成额外的麻烦。

　　那样的话，她真的会无法原谅自己。

　　……

　　曲水快疯了。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山村里物资稀少、生活艰苦，但她居然忘了，这不仅仅意味着她可能要挨饿，更意味着——

　　她没法洗澡。

　　在现代，洗澡基本谈不上什么成本，水电费的事儿。这样的热天，天天洗澡更是必须。即便穿越过来，曲府好歹也是官员府邸，洗澡虽麻烦点但也是常事。但是，现在，她在农户家中，干一天活已经快疯，谁还有心思浪费水、浪费柴烧水洗澡啊？

　　连洗脚都不存在好吗！

　　因此，这个时代农户家的脏乱，超乎了出身农户的曲水的想象。幼时的记忆太过久远，但绝对要比这里好。

　　是不是她脱离农村太久了？

　　曲水有些绝望地放下手里的衣服，毅然决然地闭上了眼。

　　这个时代信息闭塞，农妇见到她不会想到什么诈骗私奔之类的狗血剧情，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赶路的、前来借宿的人。至于她为什么主动帮忙干活，也很好解释：主动讨好主家呗，毕竟去年收成不好，一顿饭还是挺值钱的。

　　虽然这顿饭的味道不敢恭维。

　　盐很重，但几乎没有油。这是肯定的，这个村子不产油。而大热天出了这么多汗，补充盐分是必须的。干粗活的人，口味必然要重点。

　　至于这顿饭干不干净……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细菌绝对爆表。但好歹……好歹没农药啊。

　　至于饭的内容到底有多么简陋，曲水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床铺还算干净。曲水已经谢天谢地了。她本身体能就不是多好，早就挺不住了。也懒得管身上无法忽略的异味，办户籍的事儿通通丢到明天。一闭眼，她直接睡死了过去。

　　她真的没有力气想其他的了。

　　梦很乱。

　　“‘江流儿’啊，跟着（今天）怎么好好的想起请我们接个切饭来的啊？”她听见一个秃头中年男子的声音。他套着一件劣质淡粉衬衫，啤酒肚上的扣子歪歪斜斜，叼着香烟的嘴里一口黄牙。曲水笑着替他倒了白酒，道：“瞧你这讲的欸，么的事就不能找你们吃饭啦？”

　　她和外婆都是外来人。外婆不会说方言，她也就跟着习惯了普通话。以前不觉得，最近倒是有点小遗憾——如果她能说一口这里的方言，谈事情也要有亲和力一些。于是，她跟着本地方言电视台突击学了这一口不伦不类的方言。

　　“尝一口！我各（家）噶奶奶（“外婆”方言叫法）从憋的地方迈回来的揪，结对香！”曲水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道，“欸欸欸切饭就好好切饭，烟就憋抽喽，再抽鹅下次不轻你们喝揪啰。”

　　中年男笑着按熄了烟。对面的中年妇女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这小阿头真似命苦哦，么爹么妈的，现在噶奶奶都……欸阿一问你哈子，你还要不要继续多书哎？要是继续多，你噶这店怎么办？”

　　曲水笑着道：“索肯定要继续读的哎。店的话，只能关掉啰。”

　　“就这么关了不可惜的了，”另一个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道，“前两天我还轻丈么娘来你家吃饭的，你这阿头人小，饭做得是真好切。我跟你们港，我丈么娘特喜欢这道烧小鱼，一噶人吃完了一跌子哈嫌不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