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此时，倒是施屿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到这，舅舅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舅母？外婆之前天天在念叨呢。”

　　宁禹明愣了愣，笑道：“说到这，怎么不见娘？她是去婳儿姐姐那儿了吗？”

　　施夫人笑道：“你总算想起她了。娘前些日子实在是受不了这暑气，便去乡下庄子里消夏了。可别想转移话题，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娘亲还等着抱孙子呢。”

　　宁禹明苦笑道：“这……不急于一时。”

　　流觞总觉得宁禹明似乎咽了许多话下去，但她隐约觉出这位大魏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对她并无好感，索性选择了闭口不言。

　　晚宴倒还算是宾主皆欢。只是施丞相临时接了公干，没能回府用餐。席上于是只有施夫人母子、宁禹明及流觞。施丞相夫妇总共育有两子一女，另外两个孩子也被教养得极好，言行举止皆已初见风范。流觞许久未见如此温馨的场景，一时颇有几分感慨怀念，笑容便也渐渐真心了起来。

　　送走流觞，施夫人拍了拍弟弟的肩：“这个姑娘怎么样？你应该记得，我当初和她的娘亲交好，她也算和屿儿青梅竹马了，若你也觉得不错，我便和夫君提了，早些把这事定下来。”

　　宁禹明顿了顿，诚实道：“曲大小姐为人及品学皆无可挑剔，只是这家世……”

　　“家世？曲家虽不算大户，但也算是势头正劲了。”施夫人皱了皱眉，“若我未记错，你近日常随皇上出入曲府？如此看来，曲筌应还有着大好前程。”

　　宁禹明叹了口气，道：“问题是，曲筌此人品行低下，为功名利禄不择手段，背后又站着赵王，姐夫恐怕不会同意。”

　　施夫人不明所以：“曲筌和赵王有什么关系？”

　　对赵王，姐弟两个倒是并不陌生。毕竟，赵王妃宁氏正是他们的亲姑姑。

　　宁禹明笑了笑：“曲筌现在的正妻侯氏，是赵王的私生女。若不是这样，姐姐你以为，曲筌当初为什么绕那么大个弯子、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偷偷摸摸把身为妾室的侯氏送出去，再以正妻的名义娶进门？以曲筌的品行才学，他又为何能在这几年里骤然平步青云？”

　　施夫人蹙眉，登时明白了里面的关窍。她愤愤道：“岚儿果然所嫁非人！那曲筌当初一副对岚儿情深不渝的模样，结果岚儿一死……不对，岚儿还活得好好的，他就敢把那个侯氏纳入府了！”

　　宁禹明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不知为何，他和姐姐是越来越谈不来了。他隐约知道曾经举案齐眉的姐姐姐夫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但他毕竟不好开口。姐夫与婳儿姐姐又已彻底决裂，若是让婳儿姐姐来调停，说不定只会越来越乱。

　　娘亲与姐姐总问他为何不成亲，他也实在有口难言。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宁姽婳与施莫分庭抗礼，各路官员噤若寒蝉。宁姽婳手握大魏兵权，施莫背后站着大魏皇帝与广大文人——尽管事实上，大魏实权几乎全握在宁姽婳手中，皇帝几近架空。宁禹明忠于皇帝，却又不忍与教养自己长大的姐姐彻底决裂。这种情况下，身份敏感如他，最终选择的妻子，不仅仅是宁家未来的主母，也是一种信号——表明他最终选择的信号。

　　姐夫毕竟隔了门亲，又与宁姽婳不算熟识，但宁禹明不同。父亲阵亡后，长姐已经出嫁，母亲病弱，他几乎完全是由宁姽婳教养成人，实在无法割舍这份亲情。况且，此时的宁姽婳身边，真的没剩下多少人了。

　　毕竟，她是个女人。

　　他看得出来，因为二姐，长姐与姐夫也产生了矛盾。姐夫最为忠君，自然无法容忍二姐这种大不敬之举，而长姐与二姐关系素来要好，当然舍不下这个妹妹。二人各持一词，已经分居了数月。他与宁姽婳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笔糊涂账。

　　“屿儿性子太糙，成天嚷着要跟小姨上战场去。我就是觉得曲家姑娘性子静，说不定能压一压屿儿。而且，我答应了岚儿要帮着照顾这孩子的。”施夫人烦躁地扯了扯衣袖，而后叹了口气，“没办法，回头我替流觞相看相看，替她谋个好亲吧。”

　　“说到屿儿，”宁禹明叹了口气，“他还在和姐夫怄气？”

　　施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

　　宁禹明抬起头，注视着自己曾经在无数诗文雅会上艳压群芳、诗词歌赋堪称一绝，如今却心事重重、四处操持、隐隐显出几分疲态的姐姐，有一种昔日仙女经岁月蹉跎终究还是坠下凡尘的惋惜之感。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待娶了妻，我定会好好待她。”

　　……

　　曲水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景公子为何肯定屋中有人？若我去了别处呢？”

　　景暄笑眯眯地道：“姑娘若是去了别处，这曲府恐怕就要流传开闹鬼的传闻了。”

　　而且，这“鬼”还和曲府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

　　曲水略一考虑，干脆利落地开口道：“钥匙在门右边第四株花下。”

　　古代的锁就是麻烦，从外面锁上了，就无法从内部打开。曲水今天几次想要爬窗出去，最后还是因为怕弄脏衣服而放弃了。

　　门外传来了一声轻笑：“好。”

　　片刻后，开锁的声音再次响起。景暄推开门，笑容带了几分得意：“又见面了，姑娘。”

　　曲水抚着怀里的猫，抬头看他，笑容令人捉摸不透。景暄也不恼，含笑道：“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曲水笑得漫不经心：“问旁人名姓时，不应先自报家门吗？”

　　景暄笑道：“在下姓景名暄。风景之景，‘暄’则是一个日，一个‘宣纸’的‘宣’。”

　　曲水眯了眯眼睛：“我问的，是真名。”

　　景暄倒是愣了愣，而后笑道：“姑娘为何觉得小生谎报家门？”

　　曲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容丝毫未敛，低头撸了撸猫：“能被当朝尚书右丞曲筌请入家门，能让当朝权臣宁姽婳之弟宁禹明亲自代为跑腿，阁下怎会是个无名之辈？”

　　她特意麻烦花朝打听过，如今的朝廷没有什么姓景的官员。非要说的话，十几年前有个景家十分昌盛，但已经覆灭了。具体没能打听到，毕竟花朝认识的人又不多，这些下人平日里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那些朝廷大官的闲事。

　　如果当时花朝打听到了某件事，或许，曲水会立刻猜出景暄的身份——

　　当朝太后，姓景。

　　景太后，就是十几年前覆灭的那个景家的嫡女。

　　而景家的覆灭，与宁姽婳脱不开干系。

　　当然，此刻的曲水并不知道这些。如果她知道，她根本不会向“景暄”提出这个问题。毕竟，假装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或许会更安全。

　　景暄眸光微暗，含笑道：“姑娘果然聪慧。”

　　曲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挠了挠系统的下巴，面上依然带着假到不能再假的微笑。

　　景暄也就没有矫情，大大方方地道：“小生真名姬玄晖。”

　　曲水点了下头，报出了自己事先想好的假名：“曲流水。”

　　这个名字，没必要解释是哪个字。

　　曲流觞，曲流水，一听就是姐妹。

　　姬玄晖真心诚意地赞道：“好名字。”

　　曲水终于露出了一个稍微带点真挚的微笑：“多谢夸奖。”

　　他很识相地没有追问她的身份，曲水对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为了应付现在这种迟早会发生的问题，她早早编好了自己的“来历”，并逼着流觞背熟了，但如有可能，她还是不想说出那套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只不过，“被戳穿”来得有点早。

　　曲水私下嘀咕，大魏国姓是姬她还是知道的，那这个姬玄晖，估计是哪个王爷喽？

　　嗯，她并不知道当朝皇帝就叫姬玄晖。毕竟，谁有事没事把皇上的名字挂嘴边上。巴巴地想掉脑袋呢？

　　事实上，姬玄晖并不是皇帝的原名。原本，他随字辈得名姬鸿昌。按照惯例，他登基过后，他的兄弟们应当改换字辈以求避讳。他觉得麻烦，就直接改了自己的名字。他完全没有考虑，他用了“玄”“晖”这两个还算常用的字以后，治下的平民要如何辛苦避讳。神奇的是，发现了这件事以后，他干脆下了道旨，让民间不用那么在意避他的讳——人家听不听另说。

　　王爷啊……

　　曲水也没多想，毕竟她和流觞根本没打算开恋爱副本。她只是随口夸了一句：“你的名字也很好。”

　　姬玄晖微微一怔，而后微笑道：“若姑娘不介意，小生能否称呼姑娘‘流水’？”

　　曲水立刻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脸上的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流水……

　　我还落花呢！

　　她这起的什么假名！

　　喂喂喂古代人不是很含蓄么！为什么你没和她说几句话就好意思直呼人家的闺名？

　　或许是因某些难以言说的直觉，她总觉得对面前这人来说，坦承优于隐瞒。于是她还是稍稍收敛了假笑，叹了口气，道：“好吧，其实我真名是流曲水，你可以叫我曲水——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姬玄晖愕然了一瞬，而后忍不住笑了几声。曲水挑了挑眉，职业假笑再次上阵：“怎么？不满意？”

　　“不敢。”姬玄晖连忙收起笑声，“小生字负暄，唤小生玄晖或负暄皆可，但凭曲水喜欢。”

　　曲水跟着念了念：“负暄，玄晖……哪个负暄？”

　　姬玄晖也就认真解释道：“背负之‘负’，‘暄’就是‘景暄’的‘暄’。”

　　曲水笑道：“原来你也不算完全骗人——不过，我可是一个字都没骗人哦。”

　　真·一个字都没骗人。

　　姬玄晖失笑：“是是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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