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不夜城

　　“老爷子，我这边的调查有结果了。”
　　橘子城，待雪总部静灵廷。身披粉色和服的京乐春水斜倚在Master门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他眼中的严肃是千真万确的。
　　老人抬起头，目光越过交叉的双手盯住自己最信任的部下。
　　“镜花水月？”
　　京乐微一点头。“不错。看样子是他们打算出手了。这几次对少爷的暗杀，都是他们的手笔。”
　　剧烈的咳嗽声传来，待雪高高在上的Master，那个不久之前还可以杀气席卷的人，此刻却虚弱得如同刚从病榻上起身的老人。他的脊背随着咳嗽而抽动着，让人一看就不禁要担忧他的身体。
　　“老爷子，你真的不打算把你的病情，告诉小少爷？”京乐叹了口气走过来，眼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要先干掉镜花水月……这样，才能安心让那个小鬼……”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就喷出来。京乐大惊失色，急忙抢上来扶住他肩，另一只手闪电般按下桌上的按钮。
　　医疗人员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Master在第一时间被送往待雪特制的医疗室。检查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医生们从医疗室出来的时候都面如死灰。
　　松本乱菊听完医生的报告，转身离开。“知道了。我会通知日番谷少爷的。”

　　“少爷，Master陷入昏迷前最后的一句话是……要干掉镜花水月。”
　　看样子……终究是要发生了吧，与那边的死斗……这一次，不争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手的了。乱菊垂下头，艳金色的发丝也垂下来遮住她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结束了与日番谷冬狮郎的通话，她犹豫不决，却终于在最后一刻果决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的。我想，他们就要行动了。”
　　“你万事小心。”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钟，就猛地被捉紧手腕狠狠扣在墙上，红色的手机像是慢镜头一般从指缝间滑下，掉落至地发出一连串清脆而紧促的声音。迎接自己的是京乐春水深不可测的目光。
　　“哟，这是到了汇报的时间了？向镜花水月，嗯？”
　　松本乱菊只是眯了眯眼睛，毫不退让地看向待雪的首席杀手。她勾起唇角，笑容中没有丝毫恐惧，危险而艳丽。
　　“我的汇报一向只能由Master亲自监督……怎么，这么快就想取而代之了？”
　　京乐冷冷看着她，半晌才放了手，缓缓回答。“如果你有一点不老实，别指望还能活下去。”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住的。”乱菊似是毫不在意，她理了理头发，那双灰蓝的眸甚至带了点俏皮的神色。
　　该传达的，都已经说完了。
　　剩下的，就要看台上的演员们如何发挥了。

　　日番谷握紧手中的手机，刚刚从这机器里传来的消息也如这金属外壳一般冰冷。
　　他的爷爷——尽管他一直不喜欢那个人——病倒了而且还似乎是十分严重的样子。他无法想象就在前些天还能对着自己满溢杀气的人，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变老更不会变弱的家伙，说倒下就倒下了。而挂断电话后，松本乱菊的声音也依旧反反复复响在自己耳边，也是他在清醒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要干掉镜花水月。」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夏梨坐在他旁边，熟练地给自己的手机换上新买来的SIM卡。打开手机就有几条短信迫不及待地跳到屏幕上了。她随手翻看，一哥，露琪亚和恋次。她统统没有回复。反正他们也会接到送达提示。
　　她扭头看身边的人。“要回去吗？”
　　不能以为此刻风平浪静就可以高枕无忧。天知道那些杀手什么时候就会欺上来。贸然返回橘子城一定危机重重。更何况，日番谷看上去还有其他的打算。夏梨明白，自从见到他那样的眼神表情她就想到了，他打算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日番谷冰绿的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那一瞬的感觉恍然如刃，锐利至极。
　　“当然要回去，不过……”
　　松本说在特效药物的帮助下，老头至少还能够坚持五天……他暗自思忖，五天阿，足够了。
　　“我们稍微绕个道……”
　　足够取下镜花水月了……
　　“去镜花水月的总部，虚夜宫。”
　　那些人该不会想到，自己追杀的对象竟然会直接杀到他们总部吧？

　　车子如离弦的箭，从幽深的小巷中驰掣而出，向着与橘子镇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他们没有再用夏梨死里逃生的那辆，而是日番谷自己开来的。这辆车性能更优越，配置也更有利，至少它的玻璃还是完整的。
　　日番谷想了想，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和之前的来电不一样的号码。他曾被这号码的主人叮嘱过，不到下定决心与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拨通这个号码。
　　“松本。”
　　“我需要‘名单’。”
　　“它在哪？”
　　松本乱菊的手段与头脑都不可小觑。日番谷从不怀疑这一点。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做到今日这个地步，待雪的接线员，掌握着委托人与接手人之间的一切线索与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被Master信任，也被自己信任。笑容艳美如绝世的金盏花，偏又滋生于万劫不复的黑暗。
　　不愧是游走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高贵又聪慧的女人。
　　「那样东西，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
　　甚至面对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日番谷都丝毫不觉得突兀反而认为这理所当然。
　　和待雪不同，镜花水月这个组织有非常严格的保密性，成员之间一律以代号相称，除了立在顶尖的人物，下面的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细。所以，要端掉镜花水月，最需要的一样的东西，就是真实。真实的身份，真实的手段……
　　令人畏惧的往往都是“畏惧”这件事本身。一旦扯掉那些伪装的面具，让那些血肉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彼此相同，都会流血会牺牲，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他需要的，这些最真实而底线的资料，统称“名单”。

　　镜花水月的总部，也就是那个叫做虚夜宫的地方，坐落在椰子港。
　　椰子港是个十分著名的港口，因为沿海便利的交通与长盛不衰的贸易，年复一年发展成为繁华而奢靡的大都市。光是那些纷繁矗立于城市中心的鳞次栉比的建筑，就令人眼花缭乱。即使是一向繁盛的苹果城，拿来跟这里比较也是小巫见大巫。
　　虚夜宫的外表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夜总会。炽烈的幻彩灯光，狂放的重金属音乐，都在描绘着这座城市的放荡不羁。建筑最顶层那烫金的招牌十分抢眼地写着“Las’ No Jesus”。
　　“就是这里。”日番谷轻声念了一遍夜总会的名字，他的手随意搭在车门边上，目光中是凝神万分的专注。
　　夏梨不经意间斜目见到他的表情，简直要暗暗停滞一拍的呼吸。这家伙，好像越来越能吸引住自己的目光了。
　　“我们要怎么混进去？”两个人将车停放在一个不太远的地方，走到更近一些的距离观察着。
　　“我要先去查查资料。”日番谷这话刚说完，夏梨就想起当初在苹果城，他是如何凭着那些网络上的资料，几乎将自己都给骗过了。所以说，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吧。
　　他将那把M1907塞进夏梨的手里。
　　“这个你拿好。记住，只有两发子弹了。”他看了她一眼，绿眸中的光彩深深浅浅。
　　夏梨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枪。为了打断树枝，自己一轮扫射用去了七发，之后在技术开发局旧址，日番谷又威胁性地打碎了一盏探照灯。这枪总共只能装十发子弹，所以现在只剩下最后两发。
　　她压眉低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两发……简直就像是为你我准备的一样。
　　“嘿，想什么呢？等我回来。”日番谷对她轻轻勾起嘴角，看那人乖顺地点了点头，就迅速消失在墙壁的拐角与阴影中。
　　殊不知此时，在奢华的Las’ No Jesus中某间显尽主人尊贵的房间内，盯着监视屏幕的那个人正笑得一脸温和，如沐春风。他不疾不徐地端起桌上香气四溢的Ceylon，轻轻啜饮。
　　“还真是个胆大的家伙阿，日番谷冬狮郎……你这就该叫……送羊入虎口了吧？”

　　等到日番谷冬狮郎结束例行查探，返回原地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失策了。夏梨不见了。
　　着急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多年来的摸爬滚打早已让他深明这点。乱了阵脚才是自绝后路的行为。他倚在墙角，一只手插在衣袋中，另一只手捏起自己的下巴开始思索。
　　夏梨不见了。情况无非有二，其一是她发现了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自己追踪去了；另一种情况是她不能再停留，被追杀或者被掳走都是有可能的。而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与痕迹这一点看来，夏梨绝不会是好整以暇地自己走掉的。想到这里，那双冰一般的绿眸开始流窜出怒意与杀气。
　　身为□□中人，他本不该这样轻易就泄露自己心情的。可事情一牵扯上夏梨，总令他有些难以自持。
　　就在这刻，一个小男孩捧着一个盒子从巷口走过来。日番谷只看了他一眼就确定这孩子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孩子打量着他，带着怯意一点点接近过来。
　　“你是日番谷哥哥么？”分明是稚嫩的嗓音，却令日番谷如坠深渊。
　　问题不在这个孩子，而是……早就被认出来了吗？
　　他点一点头，于是那孩子将手里的盒子捧上来。“这是那边一个叔叔要我送给你的。”
　　“谢谢你，”他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来，甚至摸了摸他的脑袋，“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
　　“那个叔叔皮肤很黑，头上梳着很多辫子，还戴着墨镜。”
　　日番谷伸手接过那个盒子，盒子的材料是塑料，可接过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铁器碰撞的声音，“哗啦”一声。
　　铁器……那把M1907！
　　事实上，不仅有那把枪，还附着一封书信。

　　敬启，亲爱的日番谷少爷：
　　难得阁下今日造访本城，在下实感荣幸之至。故特邀阁下与阁下的朋友过府一叙。请务必赏脸，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之前由于阁下不知所踪，所以只好先行邀请阁下的这位女伴入内小坐片刻。阁下手执此书信便可一路进入敝府畅通无阻。
　　在下必将率镜花水月众人倒屣相迎。
　　另，敝府对此类凶器有些头痛，故原物奉还。
　　蓝染惣右介

　　日番谷查看了一下那把枪，两发子弹还在。居然原样奉还，是说……一把只有两颗子弹的枪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吗？
　　他目光冷冷，在灰色墙壁的阴影中看向那扇洞开的大门。Las’ No Jesus的招牌有着变幻莫测的灯光，将门前很大一片地面映照得莫名艳丽。那些不停交换变化的光线仿佛交错的毒蛇，盘曲扭结，纷扬起舞，等待着谁一脚踏错吞噬殆尽。
　　他将枪揣进衣服里，看向那建筑的眼神平静如水，深敛波光。任谁也看不出那平如镜面之下怒涌的波涛，将于何时席卷苍穹，天地变色。
　　不要小看刃。
　　那是毫不输于枪弹的，一见封喉的神兵利器。

　　手机在自己衣袋中无声地震动起来，就在他即将踏出那幽深巷口的时候。
　　日番谷停了脚步，伸手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简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他按下查看，一串字符跃入眼帘。
　　「4736ObnfMjtu31.G.」
　　他眨了眨眼，暗中破译了一下。这封简讯的意思是在1403号房间，有NameList，也就是他要找的“名单”。而传消息来的那个人，自称G。
　　是在镜花水月里的内线。一个从未联系过的人。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就意味着对方非常安全。毫无疑问在这个当口能够解燃眉之急的，只可能是那个人。自己的号码则是松本单方面透露出去的。
　　松本乱菊和镜花水月一直都有所关联，这件事即便在待雪也鲜为人知。可以说真正知道的人只有三个，日番谷，Master，还有京乐。尽管不知道京乐春水的态度，日番谷至少可断定自己和Master是信任她的。尽管如此，Master也还是要求她与那个人的每次传讯都要在自己的监视下。这一次，那个老头已经昏迷，与镜花水月有关的指令，也许就是松本自己决定的。不过，他日番谷冬狮郎是什么人，面对这样一个情报又怎么会犹豫不决？
　　1403是吧。好。就去走上一圈。

　　他可没打算按照蓝染说的那样，大摇大摆拿着那封信从正门走进去。
　　首先这样做自己就先输了三分，这容易造成一种顺从而消极的气场，一旦陷入其中就很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心理压力。其次，他现在的目的是两个，名单和夏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这两样才是上策。再次，这次的对手蓝染惣右介，镜花水月最顶端的那个人，是个笑里藏刀深藏不露的家伙。按照那人写好的剧本走等于自掘坟墓。想赢过那只老狐狸就必须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选择最不为人知的地点下脚，在光明难以抵达的地方如夜行的兽，每一个动作都轻盈敏捷，像一道影子，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此刻的他和平素的自己有着太大的差别。
　　并非没有监视器，而且他发现了不少。有些监视器是移动侦测的类型，只需了解它们的云台控制是如何设定的就可以找到死角避开窥视。而躲不开的那些，在他随手抛出的微小装置下统统失去了意义。
　　不要小看他这个大盗，在当世能够盗取宝物的，凭的不是怪盗基德那样的魔术，而是先进的技术，过人的胆魄，以及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因素。比如，他日番谷冬狮郎又不是神，面对监控摄像头这种东西是没辙的，但这不意味着世上所有人都没辙。他认识不少奇特的发明家，狂热的研究者，一旦结识了这样的朋友，利用人脉就能轻松找到真正实用的破解方法。

　　很快，借助那些小装置的帮助，他已经来到了第14层的那个房间，1403。这建筑内部的装璜也十分华丽，每一扇门都是干净的象牙白色，贴着烫金的房间号码和一些装饰纹样。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内站了一会儿。他重新整理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确定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这才掏出一小截铁丝，仿佛手里拿着的是房门钥匙一样，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房门。
　　踏进房间的感觉有些怪异，怎么看这里也只是个普通房间。他动用全部神经去感受这个房间的问题所在。略倾斜一点的文件夹，桌上的红色电话，甚至天花板上的细小裂痕，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内。
　　忽然间心生警觉，有什么人突然出现了，第六感是一定要相信的。他不做多想，凭借灵巧的身手迅速向右侧的立柜后扑去。细微的“叮叮”两响从桌面传来，只差毫厘就钉在自己身上。日番谷伸手抽出M1907，他已经见到了偷袭者的身影，抬手便是一枪。弹无虚发，那人闷哼一声，退开一步向后仰倒。然而日番谷终究还是没有躲开这次偷袭，肩上突然一凉。
　　是一根钢针，他从伤口传来的感觉判断出来。并且手臂开始麻木，转眼间整条手臂就软软垂了下去。
　　可恶！是麻药？！
　　在他不得不靠住立柜勉强站立的时候，出手偷袭的那个人重新站了起来。
　　日番谷的视线模糊起来，他看到那是个黑人，带着墨镜，梳着很多辫子，应该是送信的小男孩说的那个家伙。男人一只手拿着一把像枪的奇怪物件，显然刚才偷袭自己的钢针就来自这个装置，另只手扶着他的肩膀，那个地方被子弹打中，此刻正向下滴着鲜红的液体。
　　那人对着门的方向微微低下头，说话的语气毕恭毕敬。
　　“非常抱歉蓝染大人。浪费了两针，第三次才得手。”
　　一个和善又温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象牙白色烫金的门扉缓缓向两侧打开。
　　“辛苦你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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