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

　　今日秋高气爽，天气甚好，我的心情却不好。山/奈终日在外寻花旋子，尹胥焕也忙得不可开交，苏子和木苍回了神川，现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惆怅得紧。

　　我正愁如何打发今日这漫长时光时，尹胥焕满面春风地来了，全然不似前几日那么忧愁。他慢悠悠走到我跟前，我道：“今日不进宫了？”

　　尹胥焕点头，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将握成拳头的双手凑到我身前。我颇惊：“干什么？”尹胥焕摊开手，手里是两朵红色的珠花，他道：“你说过不喜欢那些带坠的珠钗，我又见你头上带着珠花，所以就给你挑了两朵，你喜欢这种红色的吗？”

　　我拿过珠花，心里又甜又觉得酸，故作不在意道：“还行吧。”尹胥焕约莫有些失落：“我在心里想了许多遍你戴着这对红色珠花的模样呢，我觉得很美。不过你不喜欢红色也没关系，现在我们再去看看，你挑喜欢的拿。”

　　“我原来是不怎么喜欢红色，不过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又喜欢了。”我取下头发上的白色珠花，戴上这两朵红色珠花。尹胥焕咧嘴一笑：“很美，红色果然与青蛮最配。”

　　“对了，青蛮可喜欢花？”尹胥焕抚了抚我珠花旁边冒起的头发，我把玩着山/奈赠与我的白色珠花，“还算喜欢吧。”

　　尹胥焕道：“既然喜欢的话，今日我们去九弟府上。九弟十分爱花，他专门在府上修了个大花园，里边什么花都有，寒冬腊月都能见着花开。”想着闲来无事，去看看九王爷尹绩溪府上的花也不错。

　　应声则走，明决备了马车，未消片刻就抵达尹绩溪的府邸。尹绩溪的府上的亭台楼阁不算多，也不算大，但是他那个后花园还真是大得不得了，园中花、树无数，成片成林。

　　一番寒暄，尹绩溪领着我与尹胥焕、明决悠哉悠哉地逛着花园。秋日是硕果丰收之时，也是万物凋零之始，如今见着满园的娇花翠叶倒觉得有些不真实。

　　尹绩溪一路走一路给我介绍花品：“这是千日红，花有紫、淡紫、白三种颜色，这种花不会凋谢只会日渐变干。这是迷迭香，可做胭脂香料，我府上有许多，青蛮姑娘若是不嫌弃，等会儿可带着回去用。”

　　我不大用胭脂水粉，但见尹绩溪此般热情，我也应了下来。绕过了这大片的紫色白色，眼前那片红色海格外亮眼。此种花的花瓣细长带卷，十分独特，神川里的奇花异草不少，但却不似这般娇艳诱惑。我欢喜跑上前，“九王爷，这是什么花？”

　　“这是彼岸花，也是这满园中我最为中意的花。”尹绩溪颇为自豪，“几年前南下时我偶然见得此花，几经周折才得了些花种。这彼岸花可不好养，我也是四处打听，翻看了无数书册才摸清它的种植法门。”

　　“其他花都有叶子，为何偏就这彼岸花无叶？光是孤零零的一朵花，显得也忒孤独了一点。”我勾了勾彼岸花瓣，花上露珠顺势凝在我指尖。尹绩溪道：“这就是彼岸花的独特之处，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

　　“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怎么想怎么凄凉。别的花都有叶子相伴，只有它的花、叶不对时节，永无相见之日。”我摇头啧了两声，颇有一阵同情之意。

　　尹胥焕道：“不必这般伤感。花如何，叶如何，其根本都是由造物者决定的。你看看这迷迭香，鲜花配绿叶，那边的千日红，也是鲜花配绿叶，大家都是花叶相配，这多普通，多没新意。看了那么鲜花配绿叶，你再看这个彼岸花，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一听就很特别。以其独特之处傲立百花丛中，一见让人难以忘记，以退为进，良策之上。”

　　尹绩溪哈哈笑了两声，“六哥真是厉害。我见着这彼岸花只能想到世间不圆满的男女情爱，六哥却能从中推衍出兵书战策，九弟实在是佩服。”尹胥焕干笑一声，碰了碰尹绩溪的肩膀，轻轻吐出一句，“胡编乱造的。”

　　转了整整一上午才将尹绩溪这片花园走完。尹胥焕本来打算回府，尹绩溪好留歹留才将其留下来吃顿午饭。尹绩溪和尹胥焕同为王爷，这饭食也都相似，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可能是吃惯了尹胥焕家的山珍海味，现今倒觉得尹绩溪家的菜品样式新颖得多。

　　不出我所料，尹绩溪也被我的饭量吓了一跳，他十分委婉地夸了我一句能吃是福。临走时尹绩溪又送了我几株彼岸花带回阮宁阁，热情，他真真是热情。

　　回到阮宁阁，我方才的好心情瞬间少了一半，尹胥焕嬉笑的脸也变为一湖静水。端清木跪在庭前哭得双眼红肿，她本就生得貌美让人不住怜爱，眼下又多了一分楚楚可怜，看了真是让我的心揪了一把。

　　端清木抹了鼻涕，抽噎道：“王爷，清木知知错了，还请王爷原原谅我。”水汪汪的泪眼，微微皱起的罥烟眉，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凄凄惨惨的声音，尹胥焕顿了片刻还是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别哭了。”

　　“王爷可是原谅清木了？”端清木捧着尹胥焕的手，目光很是热切，我见此画面心里很是不舒服。尹胥焕撩了撩端清木的耳发，平声道：“妆都哭花了，快下去收拾收拾。”

　　端清木点头，又上前一把握了我的手，“青蛮妹妹，我那日的话说重了些，还望你莫要怪我。”

　　我听过木苍叫我青蛮，我也听过族人们叫我青蛮王，我还听过苏子叫我蛮大王。眼下这声青蛮妹妹叫我生了不少鸡皮疙瘩，我干笑一声，“不怪，自是不怪。”忙将手缩了回来。

　　端清木得了我的话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忙擦了脸上的泪水走了。尹胥焕回转拉我：“青蛮，先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清木她就是这个性子，发起火来什么话都要说，什么事都敢做。只要她的气消下去了，万事皆能好。”

　　我皮笑肉不笑，挣开尹胥焕的手抱着彼岸花自顾走了。回屋后我找了两个大花盆将彼岸花种了起来，许是我种花时太过专注，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山/奈。待我种好花起身时，山/奈方道：“青蛮，你不是不喜欢红色吗？”

　　我拍了怕手上泥土，不敢正眼看山/奈：“以前不喜欢，但是现在喜欢了。”以前我着实不喜欢红色，我的耳朵红，眼珠红，浑身都红，实在是看厌了红色。默了片刻山/奈又道，“以前不喜欢红色，现在是不是又不喜欢白色了？”

　　山/奈如今问我这样的问题，无非就是见我换了红色珠花。这个家伙虽然长得壮，但是心里却柔软，我笑道：“红色，白色我都喜欢。”山/奈道：“若是红色与白色只能选一个，青蛮想要哪种颜色？”

　　“红色娇艳似火，我喜欢；白色柔静似水，我也喜欢。选不出来选不出来，我两个都要。”山/奈这个问题跟木苍先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无甚差异，我还真就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做选择，努力做到两全其美不就好了吗？山/奈终是没再说什么，在院中坐了片刻就走了。

　　今日这顿晚饭有些早，还未到黄昏小丫头就来请我去堂中吃饭了。尹胥焕与端清木坐于堂上，颇有些书册上写的郎才女貌之味，我看了觉得有些碍眼。

　　尹胥焕拉我坐下，端清木也忙的招呼我落座。端清木给尹胥焕夹了一块青菜，又忙给我夹了一片肉，自小沙苑爷爷就教我，做狼要知礼，于是我干笑着给端清木道了声谢。

　　不晓得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我总觉这端清木现在的目光与我初见她时的目光全然不同，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表的神色。端清木偶尔给尹胥焕夹些素菜，时不时又叫我别客气多吃点。

　　我自是没有客气，桌上的珍馐美味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我啃烧鸡啃得正起劲时，肚腹忽的一痛，喉咙一紧，我吐出一口黑血。尹胥焕甚急，见血乌黑，他忙转脸朝端清木怒吼道：“你竟敢下毒？！”

　　此刻我恍然明白，端清木眼里多的这一丝难以言表的神色，是杀意，十足十的杀意！我的肚子疼得如刀绞剑穿，张问秋一面扶我一面怒喊：“大夫，去找大夫来！”

　　我的肚子很疼，这是我前半生从未感受过的疼。人世书册里说的蛇蝎美人，应该就是端清木这种了。我的体内的力量逐渐不受控制，我的狼爪慢慢显露。沙苑爷爷说过不能在世人面前暴露狼身，这样会将神川会将整个火狼族至于险地。

　　我奋力推开尹胥焕，直奔出屋，未走两步尹胥焕就一把拉了我，“青蛮，别怕，大夫来了，大夫很快就来了。”下阶梯时脚下一滑，我直接摔了下去。端清木得意洋洋地走到我身前，面上的笑容完全掩盖不住：“青蛮，这鹤顶红的滋味如何？”

　　端清木脸上的笑容碍眼，着实是碍眼。我五脏六腑皆痛，双手变成狼爪，獠牙出露，烈火的颜色，比鲜血还要刺眼。我朝端清木怒吼一声。端清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尹胥焕也傻在了原地，偌大的庭院里有过片刻的死寂，蓦然间惊叫四起。

　　我又吐出一口黑血，我跌跌撞撞地朝端清木走去，她吓得连连后退，眼中的泪水直直外涌。这鹤顶红果真毒得厉害，刺痛钻心，我预备逃离这个混乱的阮宁阁，后腿一登，气力不足，只有两只前爪上了屋顶。

　　屋檐塌了好大一截，我摔回地面，无数黛青瓦与断木砸向我，我哀嚎一声。完了，事情越闹越大了。我不敢去看尹胥焕等人的脸色，我也不敢在这里久留，眼下我只想离开，我只想在他们眼前消失。

　　我起身又跃一次，这屋檐明明没有多高，为什么总是跳不上去！摔了三次，这一排屋子被我尽数弄塌，尹胥焕似乎是回神了，他忙喊道：“青蛮乖，青蛮不怕，你快变回来，你变回来我找大夫给你治。”

　　红眼珠，大獠牙，一身火红的皮毛，被看见了，全都被看见了。我急得往屋里钻，尹胥焕忙跟过来，“青蛮，你别怕，我不伤你，我不会伤你。”一路跌跌撞撞，我不晓得撞坏了多少东西，只听得后方瓦碎木断的声音，还有尹胥焕的呼喊声。

　　“青蛮，你给我站住！”这熟悉的一声长呵犹如一颗定身丸，我这四条腿儿自行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尹胥焕脸上多了些擦伤，他立在坍塌的屋檐下，咵的一声，一块断瓦直直下坠。我纵身扑向尹胥焕，一把长剑刺中我的肩膀，方才下坠的断瓦砸上了我的鼻梁。

　　此番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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