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归元

　　三人走进破屋，陆三在周围找了一圈，只抱回了一堆不怎么湿的稻草。屋外又下着雨，木头湿得根本生不了火。
　　不得已之下，陆三只得打算将门板拆下来。
　　因着手臂受了伤，陆三拆门板的动作不太利索。
　　苏落桑斜着眼看了一会儿，脱掉蓑衣，迈步过去，运气猛然出掌，门板瞬间成了一堆木头。
　　陆三抚掌笑道：“女侠好厉害！”
　　两人一起将那堆木头抱至干燥处，苏落桑却突然顿住，他们没有生火工具，可怎么生火，莫非要学那古人钻木取火？
　　正想着，却见陆三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火折子，不紧不慢地点燃稻草。
　　苏落桑挑眉：“你哪来的这东西？”
　　“山人自有妙计。”陆三笑得纯良无害，缓缓翻过他的袖子，里头密密麻麻插着许多物什：匕首、火折子、银票，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先前那迷药怕就是从这来的。
　　点燃火堆，陆三叮嘱两人看着火势，就大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陆三抱了两件衣服回来，苏落桑定睛一看，竟是那几名丧命的红袖军留下的。
　　她不赞同道：“穿这个太过招摇了些，况且，若是再遇到之前那几人，怕是会平添不少麻烦。”
　　“放心吧，红袖军专搞偷袭，平时都躲在老巢里，不在大街上晃悠。而且这文雨镇推崇红袖军，穿了这个还能借他们的威名占点便宜。”陆三将衣服递向槿儿，依旧笑眯眯的，“你叫槿儿是吧？呐，将这衣服烘烘干，我得处理伤口了。”
　　槿儿看了一眼陆三，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暗忖着是这男子太自来熟还是两人本就认识。
　　苏落桑朝槿儿微一点头，槿儿才慢吞吞地接下衣服。
　　陆三盘腿坐在苏落桑身旁，拿出匕首割开伤处上方的衣袖，慢慢往下扯。
　　过了这么长时间，雨水早已将伤口和衣服黏在一起，这般扯下衣袖，就如撕掉一层皮一般，痛的陆三倒吸一口冷气。
　　苏落桑闻声看去，就见陆三边呲牙咧嘴地扯着衣服，边骂道：“这南疆人真是不道德，好好的鞭子非要安上倒刺，抓得我肉疼。嘶……”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喊痛也不害臊。”苏落桑边说便将包袱中拓跋煊的药拿了出来，又从自己干燥的中衣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一起丢给陆三，“拿去，上点药。”
　　陆三接过药，满脸惊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谢谢阿九！只是，在下一只手无法包扎啊，不知阿九可否……”
　　“不可！”陆三话未说完，槿儿突然开口打断他，“我们小姐尚未出阁，怎可与男子有肌肤之亲？公子需人伺候，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奴婢愿……”
　　“我来吧。”许是“尚未出阁”四字伤了她，又或许是为报这男子的救命之恩，苏落桑打断了槿儿的话。
　　“小姐……”槿儿看着苏落桑走到陆三面前蹲下，试图制止她
　　苏落桑抬了抬手，示意槿儿噤声，随即接过药和白布，开始给陆三包扎。
　　陆三半截袖子已经扯下，苏落桑看那手臂，竟与他蜡黄的脸色不同，小麦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映成红色。手臂精瘦，却不显粗壮。而那道伤口蜿蜒曲折，如蛇一般盘踞在小臂上。
　　那伤口仍在冒血。苏落桑又撕下一小块布，去屋外拿雨水润湿了，轻轻擦拭。
　　陆三似乎热衷于贫嘴：“没想到阿九还有这般温柔的一面。”
　　苏落桑听言，也不说话，手上不动声色地加了几分力道，疼得陆三“嗷”得叫出声来，赶紧向苏落桑求饶：“女侠我错了，手下留情啊！”
　　苏落桑动作娴熟，很快将伤口处理干净。
　　将那块染了血的布丢进火堆，苏落桑打开药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一闻便知其绝非凡品。
　　以指尖沾了些许，苏落桑轻轻将药抹于伤口处，并用白布包扎。只这么一会儿，伤口就不出血了。
　　陆三暗自惊讶，问道：“这么好的药你为何自己不用？你脸上的伤，也是这南疆的鞭子所致吧？”
　　将带着伤口的右脸别开，苏落桑收起东西坐回原处。
　　陆三见此，识相地移开了视线，耸耸肩道：“有伤疤也好看。”
　　苏落桑顿了顿，接过槿儿手中的一件衣服帮着烘干。
　　外面天色渐渐昏暗，雨势略小了些，衣服也已烘干，该去镇上找客栈了。
　　突然觉得这会儿陆三安静得过分，抬眼看他，竟是呼吸轻浅，已然睡着了。
　　苏落桑微微皱眉，这人怎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这样的情况竟能这般安然睡着。
　　起身将一件衣服和一件蓑衣放在陆三身边，对槿儿轻声道：“我们走吧。”
　　“走？去哪？那这位公子怎么办？”槿儿一脸错愕。
　　“往北走，回北朝。至于他，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可是，小姐刚刚还……”槿儿看了一眼苏落桑的脸色，见她面色不佳，立刻改了口，“可是，我们不会南疆话，如何在南疆生活？”
　　苏落桑皱眉，这的确是个问题。她轻轻抿了抿唇，迟疑开口：“总能解决的，走吧。”说完，便抬脚向门口走去。
　　“阿九。”陆三突然出声叫住苏落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醒的，他的声音清澈，毫无睡意，眼神也是一片清明。
　　陆三的眼形并不好看，但那眸是那般深邃。这双眼就这样深深地看着苏落桑。
　　“你要去哪？”
　　苏落桑闻言，脚下一顿，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却忍住回头的欲望，只冷声道：“陆公子，就此别过。”
　　陆三不禁皱眉，这世间怎会有这般无情的女人。
　　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只值这两个冰冷的词汇么？
　　待两人出了门，见她们合用一件蓑衣遮在头顶，陆三这才发现身旁的衣物。
　　好像也还有点良心。
　　当即原地跳起，也不管天还在下雨，陆三直接冲出破屋，向着那熟悉的背影喊道：“阿九，等等我！”
　　苏落桑听到那轻佻的喊声，心里生出一丝不耐，不予理会，一直向前走。没走几步，一个人影竟冷不丁出现在面前，正是陆三。
　　陆三此时着实狼狈：刚才微干的衣服再次湿透，右臂上的白布还有残留的血迹，头发睡得有些凌乱，一根稻草穿插其间。
　　苏落桑无视他，带着槿儿换了个方向走，陆三却一个闪身又出现在她们面前。
　　“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只是想与你们同路而行，好有个照应。若你实在嫌弃我的话，”说到这儿，陆三难得正经了一回，“好歹让我带你们买了衣服找了客栈再说，否则你们两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可怎么生活？”
　　苏落桑还未做反应，槿儿却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小姐，他说的很有道理啊。”
　　苏落桑闭了闭眼，她怎会不知异国生活的艰难，只是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知来历，虽救了她，又怎可轻易相信。
　　且这男子武艺高超，方才一战，就能看出这男子的功夫在她之上，甚至还不知他是否用尽了全力。如今虽受了伤，自己也无把握能战胜他。
　　雨势又慢慢变大，陆三仍固执地站在苏落桑面前，一双眼就这般直直地看着她。那双眼如一潭清泉，深不见底，竟是这般吸引人。
　　这次，苏落桑看到了，但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记忆中，也曾有这么一双眼，喜欢这么看着自己。只是那般青葱的岁月，早已不在。
　　敛起眼睑，将一切思绪按下心底，再抬眼时，眼神清明，而无波。
　　陆三静静地瞧着雨幕中的画面。
　　苏落桑静立着，衣袂微动，长发轻舞，身姿挺拔，带着自己的骄傲和一丝淡淡的疲惫，那脊背似乎从不会弯下。
　　神情忽的一晃，他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圆嘟嘟的却神情清冷的小丫头，眼若明珠，唇似点朱，明明短手短脚的，那一姿一态，却都带着飒爽的气质。
　　陆三陷入深深的回忆，苏落桑清脆的嗓音将他唤醒，“好吧，那就同行一段罢。”
　　陆三忽然得这好消息，一时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喜得欢呼雀跃：“好！你等我换件衣服，马上就来。”说完便冲向那间破屋。
　　急急忙忙换了衣服穿上蓑衣冲回原地，四周却是无人，只有茫茫的雨。
　　心中难得地升起怒火。
　　“这该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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