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归元

　　一个将军，一个幕僚；一个青梅，一个竹马。这两人在这档口竟当真摆好了棋盘，盘腿相对而坐。
　　木色的棋盘之上，黑子落下，是曲三、丁四、刀板五；白子落下，是点、跳、扑、打、挖、立、夹。棋子黑白分明，时而眼见着长龙被困，无法生还，忽的又风云突变，高墙轰然倒塌。这是棋局，亦是战局。
　　对坐的两人弈得越来越慢，时间在两人手边冒着青烟的茶盏中无声地流逝。
　　忽然，一声士兵的报告声打破了帐中的寂静。
　　陆沅从棋局中抬起头来，笑着对苏落桑道：“今日这盘棋怕是下不成了。”
　　苏落桑放下手中捏着的棋子，率先站起身，道：“无妨，这棋局且留着，我们日后再接着下。”
　　陆沅爽朗一笑：“好！”旋即将士兵叫了进来。
　　“报告将军，南疆派了使者来访，说是带来了战书。”
　　“人现在何处？”
　　“属下带他去一旁的小帐休息了。”
　　“好。你去把孟都统叫到主帐来，再过半个时辰请那使者过来。”
　　“是。”
　　半个时辰后，那南疆使者走进主帐，就觉其中气氛沉重、肃杀。偷偷抬眼看帐中众人，就见主座上年轻的将军面色不佳，眼下泛青，眉头紧蹙，正抬手捏着眉心。副座上的清瘦男人带着帷帽，看不清神色，但手肘用力撑着椅子扶手，似乎没了这扶手他就会倒下一般。再看座下那名将领，也是一脸疲色。
　　三人都无力地低着头，一时竟无人注意到使者进帐。
　　那使者几不可见地轻蔑地笑了笑。
　　一旁引使者进帐的士兵轻咳一声，提醒道：“使者到了。”
　　那使者见三人终于抬头看他，抱拳，微微躬身，大声道：“在下南疆侍使，贺赖宝，见过北朝将军。”
　　陆沅嘴角抽了抽，贺赖宝，这名字，还真……喜庆。
　　不过，这侍使，在北朝只相当于同知事的官职，也就是武将中守备的品级。竟派此人来见他这正一品大将军，当真是打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们就仗着两国战事不斩来使，竟如此轻辱北朝将领！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纵然心里已经将他千刀万剐，陆沅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贺赖使者不必多礼，我等不知使者到来，让使者久等，实是失了礼数，一会儿定要留在这里用膳，让我等赔礼，使者方可离去。”
　　贺赖宝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这北朝将领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扣着他，忽的有一丝害怕。
　　而后他又想到自家王上完美的计谋，瞬间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当即扬眉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陆沅点点头，问道：“不知贺赖使者出使我朝，所为何事？”
　　贺赖宝从袖中取出两卷布帛，双手捧至陆沅面前，朗声道：“此次我王上派鄙人前来，奉上两件礼物。其一，为战书一封。其二，是连山地图一份。忘北朝将军笑纳。”
　　陆沅皱眉，战书便罢了，这连山地图又是什么意思？正要起身去接，却被苏落桑抢了先。
　　陆沅呆了呆，再凝神看去，却见苏落桑隔着一层衣袖将战书与地图接过。
　　她是怕布帛上有毒？
　　霎时间，陆沅心中又是喜又是怒。喜的是苏落桑竟愿意以身替他犯险，这是否证明她心中还是有自己的？怒的是她竟敢不顾自己的安危，虽然以拓跋煊的性格，开战在即定不会用这般阴险的招数，但他还是替苏落桑担心。
　　“将军。”苏落桑将布帛恭敬放在书案上展开，轻唤一声，唤回他的思绪。
　　那贺赖宝见陆沅沉默着看着那张玄青色的战书，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似是怕旁人不知道这战书内容似的，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我王上说了，若不是他的王妃出逃北朝，他也不愿看到两国生灵涂炭。”
　　随即，他既紧张又高兴地看到陆沅脸色越来越沉，似是要滴出水来。
　　这封战书，触碰了他的底线。
　　陆沅下意识看向身侧的苏落桑，却见她静立着，没有丝毫动静，像是与此事毫无干系。
　　凌厉的眼神射向座下的贺赖宝，声音沉缓，却不由得令听者心惊：“贺赖使者，此话，本将不敢苟同。本将守着这南北界限，从未见什么贵人从贵国而来，又何来王妃出逃一说。若贵国王妃能随意出逃，只怕贵国王上不该找北朝兴师问罪，而是该好好查查贵国的前线兵防了吧。”
　　贺赖宝顿了顿，一时语塞，不过也只是一时，毕竟拓跋煊也不傻，能将此人派来做使者，那定是个会说话的。
　　“鄙国的防线鄙国定会自查，但王上说了，王妃定是出逃北朝了，王上对王妃用情至深，我等向来唯王上马首是瞻，自然要替他找回王妃，就算是翻遍北朝，也在所不惜。”
　　一直没有说话的孟松突然开口：“使者这话说得，未免过分了些。我北朝，也不是可任你们随意践踏之地！”
　　贺赖宝一笑，“这位老将军言重了，我等虽不才，但也知礼数，不敢随意践踏他国领土。只是想夺下它，在自己的地盘上寻找我南疆王妃而已。”
　　这句话不可谓不过分，气得那向来沉稳的孟老将军吹胡子瞪眼，说不出话来：“你……”
　　“好了。”陆沅起身，知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没有什么用，于是沉声道，“到晚膳时间了，传膳吧。”

　　军营里的饭菜从来都不精致，不知是不是火头军故意为之，今日的饭菜看着就难以下咽。
　　“贺赖使者，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贺赖宝看着眼前黑成一团的可疑物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往嘴里塞了一筷子，也不敢咀嚼，直接生吞了下去，面上堪堪挤出了赞许的表情。
　　陆沅脸上端着一副慈祥的微笑，见他赞许，爽朗一笑：“贺赖使者可是喜欢我北朝的饭菜？来人啊，再给使者呈上一份，莫要亏待了他。”
　　陆沅看着贺赖宝想哭却又挤出笑来的诡异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随后借口出恭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牛四六在一旁侍立，见陆沅走出来，哭丧着一张脸，道：“师父，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差的一顿饭。”
　　陆沅笑着去搂他的肩，却发现这个徒弟的肩宽阔得简直能承载整个北朝疆域，悻悻地放下胳膊，道：“你放心，不会毁了你一世英名的。为了补偿你，我决定，等那个什么使者走后，奖赏你再做一顿，给我们三个顶级将军吃，怎么样？”
　　牛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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