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归元

　　此后一连几天，南疆一直没有动作，苏落桑也没有用武之地，每日看着陆沅安排防御措施，看看牛四六被萧默狠揍，听听陆母唠嗑。日子虽舒坦，但也无趣。
　　这日，苏落桑同陆沅正在主帐探研兵法。
　　“报！”
　　苏落桑和陆沅同时抬头，一名斥候满脸血污，头盔掉落，甲胄碎裂，踉跄着冲进大营。
　　陆沅骇了一跳，丢下手中的笔，急急起身道：“说！”
　　“南疆士兵一万，过连山往靖州去了，连山主未加阻拦。我们一小队斥候被敌军发现，遭百名士兵追杀。我躲在树丛里，侥幸逃过，其余的，都……牺牲了。”
　　他似是竭尽了气力，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又急着说完，那喘息声听得陆沅直皱眉。
　　上前亲自将他扶起，陆沅轻声道：“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那士兵就着陆沅的手站起来，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诡异的表情：痛苦，却又安然。而后忽的吐出一口血，身子软倒下去，连眼睛都来不及阖上。
　　陆沅忙将他扶稳，腾出一只手摸他的鼻息。
　　他的手移得极慢，最终放到那士兵的鼻子底下。饶是知道战场残酷，他的手还是颤了颤。
　　微微闭了闭眼，陆沅肃然扶着他的身子躺下，轻轻阖上他的眼睑，沉默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士兵。
　　战争还未开始，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倒在他的面前。
　　他本来期待着一场战争，一场能证明他能力的战争。而现在，当战争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忽然有些退缩了。
　　他读过兵书，听过父亲的杀敌故事，甚至亲身在军营呆过。但他从未上过前线，从未理解“牺牲”的真正含义。
　　他就这么看着，也不知是在看那士兵，还是透过那士兵在看些什么。
　　“我们的命，是为北朝而生;我们的血，只为北朝而流！”
　　陆沅忽的听见这清冷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震。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苏落桑，眼中的阴翳慢慢散去。
　　眼前的女子没有戴帷帽，脸颊处的疤痕淡了些，几乎看不见了。一副男子装扮，那样的英气逼人，简直叫一般男子汗颜。
　　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一双亮的惊人眼睛，其中虽有一丝对那斥候死亡的哀戚，也有一些稚嫩，一些对未知战争的恐惧，但更亮的，是一束叫做坚定的光芒。
　　她坚守信念，从未变过。
　　半晌，陆沅缓缓站起，眼中也被那样的光芒点亮。他喉间微涩，发出的声音有些暗哑：“阿桑，谢谢你。”
　　苏落桑的嘴角难得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陆沅伸手抹了一把脸，掩去脸上残留的悲切，沉声道：“靖州一万三千的兵马守城不会出什么问题，青州兵马按兵不动即可，你觉得如何？”
　　“不错。南疆只派出一万兵马攻打靖州，说明他们根本意不在此，恐怕是声东击西。不过靖州也是我北朝一道门户，不可大意，不如派人送信至江副都统处，让他做好准备。另外，派斥候前往刺探，待敌方攻城之时，青州可派千人精兵在后方突袭，成包围之势，突然而至的两面夹击必定能击垮这万人兵马！”
　　陆沅看着神情极其认真的苏落桑，怔愣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回到主座，三两笔写完一张信笺，搁笔，吹干字迹，扬声道：“来人！”
　　一名士兵应声而入，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不由得一惊，却仍按压着震惊向陆沅抱拳：“将军！”
　　陆沅边将信笺装进竹筒，边道：“好生将这个兄弟埋了，查一下今日出去的斥候谁没有回来，去陆府找管家取银两抚慰他们的家人。”他慢慢走进那个士兵，将竹筒递给他，“将这个给祝鹏，让他派只鹰隼送信给靖州元卫，要快！另外再派一队斥候去靖州方向刺探，实时汇报，嘱咐他们一定要注意隐蔽。”
　　说到最后，陆沅的神情极为严肃。也难为这士兵没有被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将军吓懵，认真地记下了所有的事，恭敬地退出了营帐。
　　陆沅布置完一切事务，转过身，看向那张巨大的舆图。
　　“若我没有猜错，南疆是想让我分身乏术。”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陆沅话音刚落，又一个斥候冲进来。
　　“报！南疆约两万骑兵，步兵种类不清，共七万人马往丘陵去了！属下来时，距丘陵约百里。”
　　“你们可有受伤？”
　　那士兵愣了一下，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紧要关头担心他们的安危十分感动，他抬头看了一眼陆沅的背影，而后将头伏得更低，道：“我等不敢轻举妄动，没有伤亡，伍长派我前来报告。”
　　“可有向丘陵魏将军报告此事？”
　　“有。”
　　一直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的陆沅终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是。”
　　那士兵边退边暗自狐疑，为何将军看着丝毫不紧张，没有要下令御敌意思？思来想去也是无果，而后又自己摇了摇头：将军不急，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定是已经准备妥当了。而他们斥候，只要保证消息能有效传递到各位将军耳中就可以了。
　　这样想着，他自信地迈开步子回营休息，等待下一次的出任。

　　主营帐内，陆沅忽的一笑：“果不其然，他们是想多线开战，让我顾此不及彼。”
　　“不错。靖州的一万兵马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没有料到，我们早有防备。而丘陵处所派兵马这么多，只怕是想逼你走出青州城。”
　　陆沅挑眉看向苏落桑，眼中有对她的赞许，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喜悦，“所以，他的目标，还是青州！”
　　苏落桑点头，道：“若我们只顾青州防御，此时靖州就无精兵良将，丘陵四万兵马也是群龙无首，那可真真是令人焦头烂额了。”
　　陆沅坐回主座，以手枕头，两条腿不雅观地架起，斜着眼看着苏落桑，咧开嘴，绽放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道：“都说会下棋的人都会点兵法，看来是真的了。”
　　苏落桑冷眼看着他大大咧咧毫无风范的坐姿，挑眉道：“将军是想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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