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归元

　　因着徐莺回来，又有客人在，安伯拿出了家中最好的饭菜，却也只有极少的肉腥。这几年的入不敷出，再加上接济百姓，家中粮食早已拮据。
　　徐莺见了这些，那一点点肉腥再也入不了口。
　　徐慕吃着饭，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阿莺，过两天我就送你回南疆吧。”
　　徐莺听了，抬起头看向她的大哥，坚决道：“不，我要留在这里。”
　　“听话，这里条件这般差，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大哥和娘亲怎么不走？”
　　“家里自然需要人守着，至于娘，若不是那知州不批复通关文牒，我早将她送到南疆了。况且如今娘那身子已经经不起颠簸了，大哥要照顾娘，你留下来做什么？”
　　“大哥，你愿意弃了仕途来守这残败的徐府，阿莺就不能弃了富贵来守家么？大哥往后莫说南疆了，在阿莺心里，只有墨州这一个徐府。”徐莺此时已放下了碗筷，说得极认真，“阿莺不仅要留下来，还要帮着大哥。”
　　徐慕怔愣着看着徐莺，也缓缓放下碗筷，心中五味杂陈，“好，三年未见，阿莺也长大了。既如此，阿莺就留下来，帮着大哥。”徐慕的嘴角渐渐上扬，眼中隐隐闪着光，是欣慰，是骄傲。
　　徐莺闻言，才终于展颜笑道：“大哥终于愿意让我留下来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姐姐们也在这，大哥不妨跟我们说说这墨州的状况，看我们三个女子是否比得上你。”
　　徐慕抿唇笑了笑，道：“好，那我便说说。家中的情况安伯都同你们说了吧，我且说说城里的状况。知州上任一月，下令增加赋税，农者三成，工、商者四成。往年一成的赋税，农者能否果腹尚且要看当年的气候，更不用说这么重的赋税了。工、商者的收入来自于买卖，农者在这般重的赋税下哪里还能向他们买东西？粮食价格又上升，工商者也开始入不敷出。像我们徐府这样的还有屯粮，有积累下的资本可以动用，那些做小本生意的，不出半年便支撑不下去了。”
　　“我两年前回来时，多少百姓饿死街头。现在回想起来，那景象仍让人心惊。许多百姓想往外迁，却都被拦下，墨州城只许进，不许出。我回来后不久，那知州竟又提了赋税。百姓们都不劳作了，他们觉得在家吃屯粮或者吃吃草根啃啃树皮都比劳作活得久。自此，墨州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如今，怕只有青壮年还撑得住吧。”
　　说到这儿，徐慕闭了闭眼，面容之上尽是疲色。
　　“为何不上报朝廷？”苏落桑问道。
　　“听说赋税标准刚改的时候，曾有几人上京面圣，却只回来了一人，其他人都命丧京州，后来墨州封锁，也就再没人去了。”
　　“当今圣上施行仁政，听闻此事定不会有此举，想来他们所托非人。”苏落桑放下碗筷，声音清冷，“徐公子可知，这封锁墨州城的兵力，并非墨州官兵？”
　　“此事在下知晓。这些守卫，都是那殷宴自家的护卫，人虽不多但是胜在精。墨州官兵人多，但常年粮饷不足，若真打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负。”
　　闻言，苏落桑心下千万思绪掠过，而后唇角微扬：“若如此，此事便有可解之法。”
　　徐慕和徐莺同时惊喜地看向苏落桑，徐莺一下握住苏落桑的手，问：“真的吗，姐姐？墨州，还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还未等苏落桑回答，就见安伯急匆匆跑来，道：“少爷，小姐，夫人醒了！”
　　徐慕和徐莺对视一眼，对苏落桑抱歉道：“苏小姐，我和舍妹需先看望家母，可否等我二人回来再行商议具体事宜？”
　　后院正屋
　　徐慕携徐莺走进屋子，就听得一阵被褥悉索声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慕儿，你回来啦？”
　　听见母亲的声音，徐莺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在脸上肆意横流。她走上前，蹲在床边，清攀母亲的手臂，道：“娘，我也回来了。”
　　陈氏怔愣着看了徐莺好一会儿，又颤颤地伸手抚了抚徐莺的脸颊，仍不敢相信道：“莺儿？”
　　“娘，是莺儿。莺儿回来看您了。”
　　“莺儿，你回来做什么？你爹和你二哥呢？他们没回来吧？你赶紧回南疆去，让你爹和你二哥别回来了。还有慕儿，你也一同去了，在那里住下，莫再回墨州了。告诉你爹，娘没替他守住老宅，实是对不起他。让他在南疆续个弦，好生住着，在那里颐养天年。”
　　这一番话，陈氏说的断断续续，看着极其吃力。
　　徐慕兄妹俩听了这话，同时一惊，徐慕皱眉道：“娘，你说什么呢？什么续弦？你好好养病，待你好些，我们一同去南疆。”
　　闻言，陈氏轻轻扬起嘴角，却没有再说话，只闭上了眼睛。
　　徐慕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一直蹲在床边的徐莺，道：“阿莺，娘精神不好，想来是乏了，咱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徐莺点了点头，轻轻答应一声，起身替陈氏掖了掖被角，方走出屋子。
　　门轻轻关上，屋内的陈氏缓缓睁开双眼，那眼中，却早已盛满了泪水。
　　正厅
　　“徐公子，莺儿，为保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我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苏小姐请说，在下定知无不言。”
　　苏落桑怜惜槿儿大病初愈，让她先行歇息，而他们三人议至戌时末，安伯进屋道：“公子，小姐，快亥时了，老奴已收拾了房间，先歇息吧。”
　　“也好，徐公子，其它事宜我们明日再议。”苏落桑收起墨州地图，起身问安伯道：“安伯，府中可有夜行衣？”
　　“有，不过不知合不合苏小姐的身。”
　　“无妨，我随你去取。”
　　“苏小姐。”徐慕见苏落桑径直出门，忙站起身出声打断她出门的脚步，“你一人去太危险了，不如缓上一天，我找几个会功夫的乡亲同你一起去。”
　　“徐公子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定不会伤了自己。且此事宜早不宜晚，还是今夜去的好。”话落，苏落桑便随安伯快步走出了正厅。
　　是夜，墨州四处寂静，唯知州府内歌舞升平。
　　那知州殷宴左拥右抱，同自家妻妾舞姬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苏落桑立于墙头，冷眼看着那灯火通明之处，轻攥起拳头，跃向一旁较小的一座府邸。
　　根据徐慕所说找到后院正屋，苏落桑再屋顶掀起一块瓦块，见屋内昏暗无声，便搬开几块瓦，无声地跃进屋内。
　　虽然她所发出的动静极小，但刚在凳上坐下，就见床上之人已然转醒。
　　“程总兵睡得并不安稳啊。”
　　黑暗中，刚刚转醒的程煜见到一名女子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房中，不由得面露惊恐。不过他到底还是一州总兵，没有过于害怕。
　　这程煜，本也是陆维手下的猛将，但因其胸无大略，又加上年纪渐长，不再适合在前线厮杀。陆维便向皇上替他请了个恩典，将他派到墨州这安宁地方做这总兵。
　　但谁也没想到会碰上殷宴这样的知州，他首度离开军营，对政治一窍不通，只有对朝廷的愚忠，这殷宴是他的顶头上司，就成了他效忠的对象，自然不会对殷宴提出异议。
　　程煜从床上坐起，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府邸？”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谁而来。”
　　苏落桑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布帛，停顿了一下，才道：“自古无不透风的墙。墨州这般状况已经传入京城。圣上施行仁政，听闻此事勃然大怒，急于救墨州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恐太师从中作梗，便下了密令快马加鞭送至青州陆将军府。陆将军派我前来解决。”
　　程煜将信将疑，道：“墨州治理极差不假，但我如何信你？”
　　“我既然敢来，自然是有证据交与程总兵。这，便是皇上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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