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归元

　　季蒙和苏落桑回过头去，却见槿儿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缓缓向地上倒去。徐莺勉力撑着她，小脸涨得通红。
　　季蒙见此，立即跨步至两人身边，将槿儿从徐莺手中接过。
　　右手稳稳扶住槿儿，左手摸上她的脉搏。半晌，他道：“这位姑娘需要马上施针。”
　　连山主峰偏房
　　素纱帐中，槿儿平躺在床上，眉峰紧蹙，面色惨白，眉间隐隐泛着青黑之色。
　　季蒙坐于床沿，神色专注，手中银针准确扎入槿儿的头部穴位。
　　苏落桑与徐莺在一旁坐着，担忧地看向两人。
　　有山中人端了茶水来，苏落桑二人一盏茶尽，季蒙才收了针。
　　细细拭过银针，将其放进布袋，季蒙替槿儿掖好被角，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一身白袍，是山中之人的遗世之态;一顶玉冠，却是富家子弟的贵气之姿。而偏生这两者融于这一人身上，却无半点不妥。
　　施针之时神经过于紧绷，一层细汗悄悄蒙上季蒙的前额。一缕细发也挣脱了发冠的束缚，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
　　拿起茶盏啜了口茶，从袖袋中掏出帕子轻拭额头上的细汗，动作不紧不慢，尽显温雅之态。
　　“这位姑娘应是中了魏老伯的迷药，毒气入肺。这迷药药性本不重，五个时辰内定会消散，但这位姑娘连日劳累，又受了风寒，五脏疲乏，因此毒气侵入五脏，才致其昏迷。在下已为她针灸将毒气排出，待她转醒，服下一帖药即可。”
　　“多谢季公子了。”
　　“姑娘不必言谢。在下已吩咐了准备膳食和那位姑娘的药，一会儿会送来。待用完膳，会有人来引姑娘下山。”
　　季蒙站起身，向苏落桑一揖，向她告了辞便向外踏步而去。
　　白袍微动，如微风吹动茫茫雪地，细雪飞散。
　　外头青山耸翠，季蒙在群山映衬下，竟如神祇般耀眼。
　　苏落桑微微垂下眼，起身道谢相送。
　　待季蒙走了，苏落桑走至床前，见槿儿面色缓和了许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半个时辰之后，槿儿悠悠转醒。
　　“小姐？”槿儿睁眼就见苏落桑坐于床边，虽戴着帷帽看不清神色，但仍能感受到她的担忧。
　　见槿儿醒了，苏落桑微微俯身，轻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一旁，徐莺也凑了过来，眨着那双乌黑的眸子，道：“槿儿姐姐，你可吓死我了，现在没事了吧。”
　　“嗯，奴婢没事，让小姐们担心了。”
　　此时午时已过，日头开始落下，三人担心时候太晚下不了山，再叨扰这连山众人，快速用了膳，便跟着一个淳朴的小伙子下山。
　　小伙不过束发之年，生的质朴阳光，笑意常挂嘴角，时时露出一对小虎牙，极为可爱。
　　“这位小哥，连山可有通往北朝的路？”
　　“自是有的，姑娘你有所不知，咱这连山上的人啊，大半是北朝人。当年季大哥带着北朝的流民，四处奔波，无处可去，便试着在这里开垦。不曾想这里竟是块宝地，种了庄稼收成极好，所以大家就在这里定居下来，生活倒也能自足。”
　　“但是这样的安定持续时间不长，南疆空城里的流民听说了这些，居然跑来了一大批人抢夺我们的粮食。季大哥是个仁慈之人，没有赶走他们，反而让他们在山上住下，那些人感恩戴德，也成了山中之人。”
　　“我们一开始不愿同南疆人同住的，但季大哥坚持，我们都相信他，这才接纳了这些南疆人。而季大哥因这事意识到连山的危机重重，开始带领几个身体强健的下山抢劫商人，借着连山地形，还有季大哥的部署，我们从不失手，从此连山恶名远扬，再无人来抢夺这块宝地了，山中的妇孺病残才都生活安定了。”
　　“咱们这连山上，多的都是妇孺病残，季大哥一人撑起这连山极为不易啊。”
　　苏落桑静静听着，对这季蒙生出一丝敬佩：“不曾想连山之主竟是如此仁慈博爱。”
　　“可不是，季大哥看着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其实啊，他可见不得别人受苦。”说到这儿，那小伙子突然一拍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说了这么多，姑娘，您可别将这些说出去了，若是外头有人知道了这些，定又有许多人要来抢这块宝地，咱连山可又不得安宁了。”
　　“这是自然，小哥且放心。”
　　这小伙是个极健谈的，徐莺又是个活泼的，四人在山间行路倒也并不枯燥。
　　山中风景亦是甚好。远山起伏，以千万种姿态伏于大地之上。松竹桦柏装饰了原本荒芜的大山，明艳的野花倾洒期间，将这沉寂的绿打碎，添上活泼的色彩。山中寂静，能听到城中所没有的鸟叫虫鸣，这样的声音，最是能静人心。
　　日头渐渐西斜，四人终于从山中出来，见到了山外的景象。
　　遥遥地，他们望见了一处城郭。那小伙子道：“三位姑娘，那处城郭便是北朝的领地，日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多谢小哥了。”
　　苏落桑三人走到城门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
　　城门上那块巨大的匾额满是灰尘，依稀可见的只有那两个镀金大字：墨州。
　　几名守卫立于城门两侧，神情严肃，但苏落桑却发现，他们所着的盔甲，并不是北朝官兵的样式。
　　徐莺掏出三人在连山准备好的通关文牒，递给那几个守卫，他们却看都不看便放她们进了城。
　　城内的景象同那城墙一般灰败，街道上也是极其冷清，虽未及空城，但整座城也是了无生机。
　　徐莺看着周遭的景象，仿佛失了神一般喃喃道：“不过三年时间，墨州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徐小姐，来过这里？”槿儿见徐莺脸色发白，在一旁伸手扶住她，轻声问道。
　　“一直没有同你们说，我们徐家就在这里，我娘一直住在这墨州。我和我爹离开这里之前，这里不是这般模样。也不知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娘，不知她怎么样了，好担心她。”徐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愁容。
　　“那你赶紧回家吧，我和槿儿自行找个客栈即可。”
　　徐莺听得二人要走，忽的拉住苏落桑的衣袖，小声道：“姐姐既已来了墨州，,莺儿自然要好好招待。况且墨州如今这般情况，客栈怕也难找。姐姐还是同我一起回家住一晚吧。”
　　苏落桑望了望天色和周遭大门紧闭的店家，知道想找客栈的确不易。回头又看到徐莺眼中的不安、害怕、依赖，当即颔首道：“也好，那就叨扰贵府了。天色已晚，我们这就走吧。”
　　徐莺带着两人行于原本最繁华的东城道，如今路上却尽是灰败之色，只有几家布料店铺勉强支撑。
　　东城道尽头就是徐府。徐府大门前草木茂盛，却了无人丁。
　　“怎的连个看门人都没有了。”徐莺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槿儿见徐莺如此，立马在自己依旧苍白的小脸上弯起嘴角，轻轻握住徐莺的手，道：“指不定去哪偷懒了，咱们进去吧。”
　　徐莺张了张口，本想应声，却发现喉间干涩，发不出声响，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就迈步向府内走。
　　府中极其冷清，往日婢仆有序穿梭的小道被杂草占了去；路旁的花圃长久无人打理，花苗枯败，杂草横生。
　　徐莺看了这景象，将唇抿得极紧，双手用力攥着，内心早已被恐惧侵占，只是极力隐忍着。
　　一步，两步。
　　徐莺的脚步越发迟疑，不敢再向前走。
　　这时，正厅的大门突然“吱呀”地打开，一个头发花白、衣衫破旧却干净的老伯颤巍着跑了出来。
　　行至三人面前，那老伯佝偻着背望着徐莺，浑浊的眼中溢出泪水，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府里，要支撑不下去了……”
　　徐莺强撑着上前几步，扶住那老伯，道：“安伯，府中怎么了？我娘呢？她还好吗？墨州，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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