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履之往

　　四个月后，自江南而来的男人携着个孩子上门拜访。
　　书房里，失了爱妻的男人眼中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
　　“……这是她的夙愿。孩子总归是要和自己的父亲生活在一起的好……倘若她还在，我们自是会陪着这孩子长大，决计不会前来打搅方先生一家的生活，只是世事难料，我此番前来并无任何强迫之意，只是这事到底该让你知道。若是不可，这孩子自此以后便真正跟了我齐家，与方家再无半点干系。”
　　六岁的林星野牵着男人的手，偎依在男人身旁，倒是一点也不怕生，好奇地打量着周遭事物，眉眼灵动的很。
　　“齐先生可否稍等片刻，此事待我与夫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好的，方先生请便。”
　　……
　　片刻后，苏婉莹同丈夫一齐来了书房。
　　她已是八岁孩子的母亲，岁月在她脸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照旧是鲜妍靓丽的紧，又平添了几分从容娴静的气质，仿佛从书画卷里走出的女子。
　　六岁的林星野睁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漂亮阿姨，想起了他好看的紧的妈妈。
　　这孩子惹人怜的很。
　　苏婉莹半蹲在林星野面前，抬手摸了摸林星野松软的头发，柔声道：“便留下吧。”
　　林星野聪明伶俐的很，但任凭他再懂事也没办法理解大人们商量决定的那些复杂的事。他也不懂，这一句“留下”就意味着他要脱离原来的生活去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接纳另一个家庭。
　　方觉傅夫妻俩将齐先生送上车，林星野扭着身子也要跟上去被男人回身一把抱在了怀里，男人伸手抹了抹他满脸的鼻涕眼泪，“乖，不哭，叔叔会经常来看你的，星野听话，不哭……”
　　良久，将他交给苏婉莹，转身上了回去的车，车子立马扬长而去，苏婉莹怀里的林星野一边嚎哭着一边叫着：“叔叔……叔叔……”但离别照旧是离别。
　　林星野哭了大半个时辰，苏婉莹怎么哄都没有用，眼泪鼻涕糊了苏婉莹整个衣服，苏婉莹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半晌，想是哭累了，林星野抽抽嗒嗒地睡了过去，苏婉莹小心翼翼地将小小的人儿放在卧室的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摸了摸他哭红的眼角，沉沉叹了口气。
　　下午五时，放了学的方城舟牵着五岁的小弟弟方时千进了家门。
　　苏婉莹下了楼，客厅里方时千正抱着方觉傅的大腿求抱抱，方城舟端了杯水喂给方时千，说：“你不是渴了一路吗，先喝口水行不行。”
　　别看方城舟也只不过才八岁，只比弟弟方时千大了三岁，但小孩自小便聪慧懂事的紧，尤其对弟弟方时千宝贝的不行，俨然就是个天下第一好哥哥。
　　兄弟俩都长了一副好相貌，哥哥方城舟眉舒目朗，弟弟方时千软糯可爱，叫旁人看了去也不免喜欢的紧。
　　看到苏婉莹下了楼，两人齐齐叫了声：“妈妈。”
　　苏婉莹爱怜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坐在沙发上，将两人叫到跟前，说：“城舟，时千，听妈妈说，妈妈有了新宝宝哦，城舟，你是哥哥，要照顾好新弟弟，时千，你最有福气了，又要多一个哥哥了……”
　　八岁的方城舟已然懂了许多事了，很轻易便懂了妈妈的意思。
　　当初他三岁时，苏婉莹的至交好友孟霏和她丈夫出车祸双双去世，孟霏夫妻俩家中老人早早离了世，如今夫妻俩又惨遭不测，只留下一岁的孩子，苏婉莹忍着悲痛一手操办了两人的身后事，末了将好友的孩子留在了自己身边视为己出，为了孩子免遭些流言蜚语的影响又给孩子改了姓。当初苏婉莹将孩子抱进家门时，也是这样告诉方城舟的，于是他便有了方千时这个小宝贝，如今，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方城舟虽然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也不知道新来的小弟弟长什么样。

　　两个人都是善良懂事的孩子，方城舟点了点小脑袋，“我会保护好他的。”
　　方时千跟着点了点头，“我也会保护好他的！”
　　苏婉莹乐开了花，“好好好，妈妈相信你们。”
　　到了开饭的点，苏婉莹上楼去叫林星野，两个小家伙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去了。
　　卧房里，林星野侧着小脸睡得正香。
　　方城舟和方时千凑到床边，新来的小弟弟长得白白嫩嫩，脸蛋粉扑扑的，方时千伸出根小手指要摸林星野的脸被方城舟一把抓住，低声道：“千千，别闹。”
　　苏婉莹轻笑了笑，探过身，摸了摸林星野的侧脸，“星野，醒一醒，起床了哦……”
　　妈妈生病那段时间林星野就养成了浅睡的习惯，怕妈妈晚上叫他的时候他听不见，这会儿便立马转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苏婉莹见他醒了，俯身将他抱起，替他理了理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笑着说：“醒了我们就下楼去吃饭饭了……”
　　苏婉莹的温柔安抚了林星野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他抬手紧紧抱住了苏婉莹的脖子，脸埋在苏婉莹的肩上，眼睛滴溜溜转着不住地打量着跟在苏婉莹身后的两个同他一般大的小娃娃。
　　饭桌上，三个小娃娃整整齐齐坐了一排，往常方时千都是挨着方城舟坐的，这会儿为了安抚小星野的情绪，苏婉莹把他安排在了方城舟和方时千的中间。
　　三个孩子一人一杯牛奶，方城舟和方时千有一眼没一眼偷偷打量着中间的林星野。
　　苏婉莹帮三个孩子各夹了一些菜，以往方城舟喜欢给方时千夹菜，这会儿他俩隔的有些远，方城舟便夹了个大鸡腿放在了林星野的碗里，方时千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夹了根青菜放在林星野的碗里。
　　林星野看着眼前多出来的大鸡腿和青菜愣了愣，片刻后又埋头苦吃，他今天哭了那么久可饿坏了。方城舟平时给方时千夹菜他都只吃一点点，方时千饭量特别小，又特别爱吃白米。这会儿头一次被人这么赏脸，方城舟心里顿时油然而生了一股子自豪感，便又给林星野夹了许多菜，方时千又效仿哥哥夹了一大筷子青菜给他，一来二去，林星野面前的碗很快堆成了小山坡。
　　苏婉莹偏过头去看方觉傅，正巧对上丈夫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一顿饭下来，三个小娃娃熟络了不少。林星野也渐渐笑了起来，开心了不少。年幼时期的离情别绪来的总是猝不及防，转眼又会被别的情绪所取代。但你我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遗忘和不在意，相反，它只是被小小少年藏进了时光里，埋进了心底。林星野会永远记得齐叔叔与他的承诺，会好好听齐叔叔的话，会等他来看他。就像幼时我们记得每一个与爸爸妈妈说好的承诺并衷心地履行它。
　　这天晚上，苏婉莹安排三个孩子一起睡。其实下午苏妈妈已经叫人专门收拾好了一个房间给林星野住，方城舟和方时千也早都有了自己的房间，但今天，担心小新野初来乍到会害怕苏婉莹将三个娃娃都安排在了方城舟的房间睡。好在方城舟方间的床够大，容得下三个孩子来回折腾。
　　晚上十点，三个孩子洗漱完毕，苏婉莹让方城舟睡中间，右边是方时千，左边是林星野，替三个孩子盖好了被子，在三张小脸上各印了个晚安吻，苏婉莹熄了灯拉上房门走出了房间。
　　平时这个点方城舟和方时千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了，毕竟第二天早上还要早早起床上课呢，但今天，三个孩子凑到了一块，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按时睡觉的。
　　方时千小时候天天和方城舟睡，后来有了自己的房间以后也隔三差五来找哥哥一起睡，倒是林星野，虽然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小弟弟，但弟弟自小就容易生病，所以弟弟一直是跟妈妈和叔叔睡的，虽然之前他也会跟妈妈他们一起睡，但他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了，不能老黏着妈妈，就很少再跟着妈妈睡了。说起来，这倒是他头一次和别的小孩在一起睡。
　　弟弟打个滚横躺在方城舟肚皮上，探过身去抓林星野的手，软软糯糯地开了口:“弟弟，你喜欢吃大白兔吗？”
　　弟弟？方城舟明明记得妈妈说的是林星野要比方时千大，他明明应该叫哥哥。不过方城舟也知道方时千一直有一颗想当哥哥的心，跟他一样。所以方城舟并没有戳穿他，就让方时千在自欺欺人的幻想当中满足一下下吧。
　　大白兔？大白兔对于方时千来说指的是奶糖糖，但对于林星野的来说指的就是家里养的那两只一个叫小白一个叫大白的兔兔，但是……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呢？林星野觉得有些伤心，他思索了片刻失落地开了口:“不喜欢。”
　　？咦，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吃大白兔？这么好吃的东西弟弟为什么不爱吃啊？那我还要不要把我偷偷藏的大白兔分享给弟弟呢？好纠结啊……方时千就很奇怪:“大白兔那么好吃，为什么不喜欢吃啊？”
　　林星野伤心的都快要哭了，“大白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啊？”
　　智商远远超出两个弟弟的总和的方城舟听出了点苗头，他先撇过头去偷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对方时千解释道，“千千，星野说的是吃胡萝卜的大白兔，不是大白兔奶糖。”
　　就是嘛，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呢。不过弟弟还是求证道:“是这样吗，弟弟？”
　　林星野开口道:“我喜欢大白兔，也喜欢吃大白兔奶糖。”
　　方时千兴奋道:“我有一大盒呢，不过在我的房间里，明天我请你吃。可好吃了。”
　　？？等一等，“千千，你什么时候藏的，我怎么不知道？”方城舟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嗯？……哥哥，你说该睡觉了？……那好吧，我们睡觉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弟弟立马缩到被子里睡觉。
　　方城舟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就告诉妈妈了。”
　　弟弟秒怂，“我知道了啦，哥哥你别跟妈妈说。”
　　林星野有点喜欢软萌软萌的弟弟，也有点喜欢看起来很厉害的哥哥。他也有点想抱着方城舟睡觉觉，就像抱着家里的大熊一样，但他又有点不太敢。
　　“好了，不说话了，睡觉。”方城舟替弟弟掖了掖被子，弟弟安心地抱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方城舟等了半天也没见左边的林星野有什么要抱住他的趋势，这让他觉得有些小小的失落，明明下午吃饭的时候还那么乖地吃完了他夹的菜的说。
　　他扭过头去看着幽幽的月色里林星野巴掌大的脸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睡觉。”
　　林星野得偿所愿抱住了哥哥，三个人很快陷入香甜的梦境，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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