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之路

　　带游客逛了一天，回到村子已是傍晚。一串串大红灯笼从藏式建筑上挂下来，映着那些纯木牌匾，就有了一种不染繁华的古旧味道。

　　暮色沉沉，所有客栈都亮起了灯，除了楚河舟的。莫默望着那个方向，不由有些惆怅。同事英子善解人意地问：“又在看等等等等？”

　　等等等等是楚河舟客栈的名字。莫默撇一撇嘴：“我才没有。”

　　英子笑笑，也不点破：“默默啊，公司的文已经下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走国道318线。想好今后改走哪里了吗？”

　　这话将莫默的心事勾了起来：“英姐，景观大道这条线这样美，为什么公司要关了它？”

　　“它美，一年也不过短短一个花期。花期一过有什么看头？你看像今年气候不好，杜鹃花到现在都看不到。公司开这条线不盈利的，据说这景区里的客栈也是亏损的多——要看杜鹃哪里不可以？非得到这里来？”

　　不关心商业上的事，莫默自言自语：“花期短，不盈利，还一年年地坚守在这里，那不是傻的么？”

　　“别光说别人傻，你自己呢？”英子笑了。

　　莫默的脸顿时通红，跳过来娇嗔地搂住英子的肩膀不放。英子拍了拍她：“明天就要回去，该说的话不说了它？”

　　“什么是该说的话？”莫默笑嘻嘻地：“再随意跑火车的话，我怕连剩下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啦。”

　　她又一次看着那黑洞洞的窗子。第一次见到楚河舟时，他的客栈名字还叫等等。之后每一年添一个等字，如今已是四个字挤在招牌里面。莫默不知他是否还要继续添加，她只知道自己在景观大道上走了两个春秋，却再没见过初遇楚河舟时的杜鹃花海。

　　不知不觉她微微叹息，却又突然微笑——她终于看到楚河舟从村口提了画架进来。于是莫默很快地跑到楼下，一间间地敲着游客的门：“快点快点，迎亲要开始了哦！”

　　任何一个民族景区都有迎亲的游戏，但这个小村子却与别处不同。当这场游戏办起时，全村都来参与，仿佛在举行一场盛宴。透过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烤得滋滋作响的牦牛肉，莫默看到了楚河舟的脸。

　　他静静站在人群中。水似的人声从他身边流过，他就像块停滞在岁月中的礁石，寂寂不为所动，却又流露出淡淡的欢愉和羡慕来。莫默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那时她在国道318线上迷了路，急得要哭鼻子，是楚河舟把她从一片乱石中带出来。他有力的胳膊挽着她，她看着他不同于高原人的俊逸面庞，清楚地记得那么白的云朵从他身边溜过去，背后是望不到边的蓝天和雪山。

　　带她出险境的楚河舟，能在困顿中坚守的楚河舟，总在不经意间帮助她的楚河舟，与那个一直在等等等等的楚河舟是不是同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反把自己囚住了呢？莫默不由冲他眨了眨眼睛。出乎她的意料，楚河舟在篝火那边微微一笑，原来他也注视着她。

　　“还有哪位姑娘上来，做我们今晚的新娘？”

　　英子带笑的声音在场地中央响起。这次旅游团中带出来的年轻人稀少，竟连惯常的四对新人都凑不起来。鬼使神差的，莫默跳起来朝她招手：“英姐我来！”

　　换上长长水袖的藏服和镶嵌着蜜蜡珊瑚的头饰，莫默跑到楚河舟面前打了个旋儿：“楚大画家，江湖救急，来参与一下嘛。”

　　斑斓的丝带随她的动作飘起来，莫默声音虽笑吟吟，心中却像敲起了小鼓。

　　偏偏英子还在那边凑趣地叫着：“默默好漂亮！默默今天要做新娘子了！”更是让她脸上发起了烧。

　　楚河舟静静地看着她。莫默想自己的神情一定是僵硬的，否则为什么楚河舟看着她只是莞尔，却一直不开口说话呢？她还在向他伸着手，做出一副邀请的姿势，他却迟迟没有朝她伸出手来。莫默的手心开始渗出汗。她明明知道楚河舟心心念念想的是另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冒昧？

　　看到她紧张兮兮的神情，楚河舟忽然噗的笑了。他依旧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挽着莫默的腰一下跳到了篝火边去。莫默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飘，人群应景地开始大声起哄。根本没料到一贯沉稳的楚河舟突然如此转性，莫默整张脸烧得更红了。

　　人群还在笑着，村民们拍着手，用藏语唱一支莫默听不懂的赞歌。新人们拉着手围着篝火，在旋转在踢踏。莫默几乎要以为这真是在操办一场迎亲礼，主角是她，是楚河舟。那在这样一场迎亲仪式上，她对楚河舟说出久埋的眷恋，并不是不合时宜的吧？

　　“大叔。”错身的瞬间莫默笑道：“没想到你今天这样放得开。”

　　楚河舟笑着回答她：“英子说你们公司要关这条线路。今后难得见面，我总得救急一次吧？”

　　只是这样而已吗？莫默只觉仿佛一块石头砸下来。楚河舟还是那副平和沉静的样子，平和沉静得似乎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火光闪耀，莫默忽然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抬头对楚河舟说：“没错啊，大叔。将来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所以有句话我想乘现在告诉你。”

　　“什么话？你说。”楚河舟也笑着。他朝她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发间耳畔。

　　莫默看着他镀着一层暖光的面庞，张嘴许久：“我想说——”却还是失语了。

　　一连两对新人从他们身边转过去了，楚河舟拉着她的手笑着等她，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净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一时间莫默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楚河舟摸着她的脑袋笑笑，正要开口，身上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那来电显示就快步朝人群外走去，口中唤着：“阿凝。”

　　突然被晾下来的莫默笑容立即就凝固了。而越来越远的方向，楚河舟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你想要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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