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

　　酒店顶楼露台上，一阵风刮过，肥橘被吹得刺毛乱炸。它一摇一晃，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颤颤巍巍趴在栏杆上，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右边是观景台的大理石地板，左边则是悬空的十二层高楼，不断有夜风从侧边卷起。

　　林重艾叹了口气，提着肥橘后颈，把橘猫抱到了怀里，自言自语般：“才走了不到一米，怎么这么不争气？”

　　橘猫四爪腾空，吓得腿软，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只惨兮兮叫了两声。

　　林重艾揉了揉橘猫脑袋，打开牛奶，放在橘猫面前：“下次再乱跑，就直接把你丢下去了。”
　　肥橘半张脸都埋在牛奶里，舔得不亦乐乎，耳朵一抖一抖，这话委实没什么威胁力。

　　林重艾顿了顿，又道：“你就盼着吧，等阿珉回来了，他会照顾你的，还给你买最好的小鱼干，我也不敢欺负你了。”
　　“他对你肯定比对我好。”
　　“到时候你就是我们家最大的祖宗。”

　　于洪隔着观景台一层玻璃，瞧着林重艾，推门走了过来，笑道：“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人，原来是跑这里躲清静来了。”
　　话说当日跟许相良竞标，于洪棋差一招没能投上标，没想到回去之后，摇身一变成了G城南沙湾海景度假村的董事，度假村跟城建开发区就隔了一条南沙湖。于洪一方面看上了G城的发展前景，另一方面，就是上次讨了个不痛快，这回盯好了要跟许相良对着干。

　　于洪今年四十出头，身高属于保守型，比林重艾矮了一个脑袋。因了平时注重锻炼，身材保持的倒是不错，在一帮油腻老中年里算得一股清流。
　　没见林重艾回答，只留给自个儿一个背影，小心眼出名的于洪居然没什么芥蒂，状似无意般试探道：“林先生干什么呢？”

　　“喂猫。”

　　于洪愣了下，很快换上一副笑脸：“养猫很不容易啊，都说是猫祖宗，贵族猫养起来可比咱们都金贵。正好我认识几位宠物驯导师，不知道林先生手里这只是什么品种的猫？”

　　林重艾手肘支着栏杆，转过身来，这才拿正眼瞧于洪：“没品种，路边捡的小杂种。”

　　于洪：“……”

　　“于董。”林重艾站在露台边上，城市霓虹灯打过来，照出他半个轮廓，“不管您是想打击报复、绑架勒索还是买|凶|杀|人，都应该找专业人士，我是正经人，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林重艾顿了顿，又道：“您硬要是赶鸭子上架，我会报警的。”

　　被这么直白拒绝，于洪脸色有些尴尬：“话不能这么说，我来只是找林先生求个门路。您既然过来了，就说明咱们还有的商量，其实我也希望可以用正常合法的手段解决问题，毕竟有钱不赚都是傻子。”

　　***
　　酒店负一层设有儿童游乐设施，晚饭过后，唐晓月带着闲不下来的小丫头跟土豆去了楼下。

　　贺珉看霍启舟歪歪扭扭躺在沙发上，摆了个四脚朝天的造型。小孩一个下午就知道玩手机，晚饭也没怎么吃，这样下去早晚近视。贺珉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人带着下去跟布丁一块进儿童俱乐部了。

　　霍启舟站在“儿童游乐园”五个发光大字下，拧着眉毛，扭捏半天不肯进去：“…小舅，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跟小孩儿玩。”

　　贺珉推了他一把：“在我眼里你也是小孩儿。”

　　土豆和布丁玩累了跑回来喝水，贺珉给他们三个小孩一人一根棒棒糖。

　　贺珉买的时候一大两小，他犹豫了下，还是把最大的那根棒棒糖给了霍启舟。
　　两个小孩一边吃棒棒糖，一边嚷嚷着贺叔叔偏心。

　　霍启舟不喜欢吃棒棒糖，从小他就不怎么喜欢甜食一类。不过当众得到贺珉的偏爱，霍启舟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跟小屁孩玩过家家一时间也没那么让他难以接受了。

　　走进去才知道儿童游乐园内部很大，根据年龄段分为三个区，最里面靠墙壁的地方有粉红色的一个小窝，里面养了好几只小兔子。
　　里面的小兔子都是刚出生几个月，每天都会被饲养员仔细清理皮毛，看起来软软嫩嫩。它们性格温驯，边上立着禁止喂食的牌子，但孩子们可以通过栅栏去触碰它们。

　　布丁这个年纪，正好是最喜欢小动物的时候，她对一只鼻头粉红的小白兔爱不释手，用指腹来回摸着它的脑袋。

　　邓南熙看了会儿，也学着布丁的样子，伸手去揉小兔子的肚皮。

　　布丁觉得奇怪，问他：“土豆，你在干什么呢？”

　　土豆皱着眉头思考半天：“我在挠小兔子的痒痒，可它为什么不笑呢？”

　　布丁低头看那只小白兔，瞪着红眼睛，抿起三瓣嘴，看起来严肃又可爱，但是一点都不像要笑的样子。

　　布丁也跟着去挠小兔子的痒痒，可小白兔只是往左右躲他们的手，一点都没有笑。

　　土豆说：“平常你挠我痒痒，我一定会笑上半天。”

　　布丁把小白兔全身挠了一遍，可小兔子还是抿着三瓣嘴，似乎被两个小孩骚扰怕了，不断往后退，软乎乎的身体贴到了墙上。

　　土豆有点难过：“你看，小兔子好像不喜欢我们了。”

　　布丁猛然间想到什么，一拍手，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傻土豆！我们不能让小兔子笑，但我们可以让它哭啊！”

　　说着，布丁一把揪住小白兔的长耳朵，把它从墙边拖了过来。

　　小窝里只有布丁和土豆两个人，霍启舟靠在门边上，百无聊赖看着外边。
　　突然间听到兔子的尖叫，霍启舟扭头去看，就见一只刚满月的小兔子，身体卡在栏杆的缝隙间，长耳朵被从栏杆的缝隙间扯了出来。
　　布丁抓着小兔子的耳朵，不断把小白兔的脑袋往外拉，小兔子不停挣扎，张嘴发出尖锐的叫声。

　　布丁兴奋极了：“土豆！你快看，我说的没错吧，它哭了！”

　　土豆直觉他们的行为似乎不对，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布丁一直要比他有主见，跟着布丁总不会错，就像许叔叔很喜欢布丁，而爸爸从来不喜欢自己。
　　邓南熙犹豫着点了点头，夸赞道：“布丁，你真厉害！”

　　小孩天真又残忍。

　　霍启舟看得无聊，偏开脸打了个哈欠，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上楼喂糯米。这次走的匆忙，忘带狗粮了，过会儿还得去外面买。

　　这个年纪的孩子力气不大，没能把小兔子从笼子里拖出来。

　　小白兔半个脑袋卡在栏杆里，叫声弱了下去，渐渐没了声音，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工作人员听到动静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二十岁的女孩又惊又怒，急忙把小兔子从布丁手里抢救出来，打开笼子，把受伤的小兔子送去治疗。
　　等她处理完这一切，面对两个罪魁祸首——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子，怒极攻心，指着二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小动物！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残忍？爸妈怎么教你们的？有没有点家教？小孩子怎么教育父母不用管的吗？！”

　　话说的有些难听，霍启舟本来不打算掺和进熊孩子闯的祸里，听到最后一句却被狠狠刺了下。

　　霍启舟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女孩指着二人的手，稍一用力便将手腕扭了过去。女孩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手腕的扭伤让她疼出了泪花。

　　霍启舟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家教怎么样怎么着也轮不到你管。让你看兔子就好好照顾兔子，干嘛没事找事给你自己加戏？”

　　***
　　本来只是工作人员教训不懂事的小孩几句，顶多言辞过激了点，没想到霍启舟直接动起手来。事情闹大了，还得是贺珉出面解决。

　　贺珉把三个小孩领了回来，教育完两个加起来统共才七岁的，把他们送回妈妈那里，开始教育这个十七岁的。

　　贺珉问：“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揪兔子耳朵，你看见了怎么不拦着点。”

　　霍启舟动了动嘴唇：“我也想知道兔子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贺珉压下心中不悦，转向更为重要的一个问题，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布丁不懂事就算了，你又是干了什么？刚才有个小姑娘气冲冲地说要送你去少管所呢。”

　　“是她嘴巴不干净。”霍启舟冷着张脸，语气也硬邦邦的。

　　贺珉不明所以：“她说什么了？”

　　“她说，不知道父母怎么教育出这样的小孩。”

　　贺珉神情一僵，他沉默片刻：“…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的。”

　　“小舅，她说的没错，我是没爸妈管，”霍启舟顿了下，抬眼看向贺珉，忽然笑了，“但我还有你啊。”

　　对上霍启舟的目光，贺珉心中一痛，不由自主握紧了牵着小外甥的手。
　　他一直以为，就算尽自己所能，在霍启舟心目里也永远代替不了父母，充其量算个有点分量的亲人罢了。

　　贺珉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霍启舟脑袋，不知不觉当初的小孩已经长大，现在只和他差小半个脑袋，再往后，他可能就要平视对方了。

　　贺珉露出一个笑来：“小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看来没白给你最大的那根棒棒糖。”

　　霍启舟眨了眨眼，那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出贺珉的模样，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小舅，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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