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

作者: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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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糖葫芦



      自大伟回来,店子里就没那么忙乎了,再加上最近生意不如冬天好。
      每天忙过了那一阵子以后,陈烟桥就当起甩手掌柜。
      人坐在柜台前,算算账,算完了就随意往后一靠,把腿支起来,拿大厚本子画几笔,外面人也看不见他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陈烟桥就察觉到被目光焦灼在身,扫视一圈,就看见她坐在一群姑娘中间,目光却是灼灼地望着柜台的方向。

      倪芝在几人中话不多,与追问他时的牙尖嘴利、喋喋不休完全不一样。
      更像个听众,饶有兴致地听着她两个朋友耍嘴皮子,正是钱媛和王薇清,说话飞快嘴皮子也不见秃噜,活生生像东北二人转,就差一块儿红帕子。

      陈烟桥又草草勾了两笔,就搁下了笔。
      他的手机已经用了好些年,连开个浏览器都卡半天,屏幕也花。
      他耐心地一条一条看新闻,经常划个三四次才翻动一下,他也不急。

      大伟忙乎完了,认出来倪芝。
      东北男人就爱撩饬小姑娘,这个撩,不一定是暧昧的色情的,撩饬更多时候代表逗弄和友好。有事没事见到小姑娘就喜欢贫几句,东北的小姑娘各个都有老娘们儿的潜质,被撩饬也少见尴尬羞涩,嘴里狠话接二连三地飚,类似“你是不是虎”“滚犊子”“一边儿去”一类的,都算程度轻了。

      大伟热情地把一桌子姑娘都认了老妹儿,端了盘子菜出来。
      “哥哥友情赠送盘儿菜,黄喉,知道是啥不?”
      王薇清翻他个白眼:“谁不知道啊,猪喉管呗。”

      大伟得意洋洋:“哎,你看,这就错了。”
      “那你说是个啥子?”
      “大血管呐,就心管儿知道不,放火锅里涮一下就吃,嘎嘣脆。”
      “糊弄谁呢你,这跟撸串时候心管不一样啊。”

      “信不信由你,你们啥也不喝,干吃不齁嗓子啊?”
      钱媛这才想起来,“哈啤,来四罐儿。”
      大伟啧一声,“可以啊老妹儿,不过收钱的啊。”
      倪芝接话,“那拿三罐儿吧,我不要了,最近穷。”

      大伟屁颠屁颠去拿。
      倪芝语气平淡,脸上不见赧然。

      倪芝最近确实是囊中羞涩,她原本就不富裕,花钱随性,每个月几乎攒不下多少。本科时候,还在做家教,到了研究生怕同时忙论文和找工作误人子弟,是以入不敷出。

      饶是这样,走的时候,倪芝主动起身去柜台结账。

      陈烟桥过了许久才看见,不知谁趁乱在柜面上丢了张纸条。
      他把纸条随手扔在抽屉里,还是同往常一样,待店子里人都空了,才慢悠悠地打扫卫生,挨个儿把板凳儿倒放在桌子上。

      走之前锁抽屉,把零散的钱拢了拢,大票子揣口袋里,小票子分分类。
      中间夹了张纸条儿,字迹丑得跟狗爬一样。
      他又抽出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掉了半拉儿字的月(胖)哥桌球棋牌。

      这姑娘比他想象中还执著。

      陈烟桥原本伸出左手接的杆子,察觉到倪芝收回目光时,视线在他右手手腕上一扫而过。
      佛珠下掩盖的蜈蚣状疤痕,在顶头垂直的射灯下并不显眼,被阴影笼住了。
      他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的破绽,让她大费周章约他至此。
      已经伸出去的左手顺势撑住了台面,换右手去接杆儿。

      听见她说的,“添彩头玩一把,赢了就访谈。”
      陈烟桥点头,“可以,那你输了呢?”

      他语气笃定,似稳操胜券,倪芝一瞬间有点惊疑,也不敢在面上显露。
      细细分辨之下,又疑心是他也同自己一样,不露于色。
      所谓博弈心理,要得就是气吞万里如虎,她只当他唱空城计,笑了笑,“你说了算。”

      黄毛不嫌事儿大,“怎么着,你们还有彩头呢?桥哥,你欺负女人我就看不下去了啊。”

      陈烟桥换了左手持杆,同黄毛对视一眼,“这回不算欺负了吧。”
      黄毛:“哥,我给你鼓掌,纯爷们儿,没谁了。”

      倪芝还想制止他,他左手发力,带着佛珠的右手只放在桌上架杆,已经一杆子又狠又快把三角形的球阵打散了。
      清脆的碰撞声把她的话堵嘴边儿上了。
      绝无可能第一次用左手出杆的人就如此娴熟,不滑杆儿都不错了。

      陈烟桥俯低了身子,侧面的头发掉下来,长得都挡住了眼睛。
      他头发偏长,在头上随便分了分,说不上是三七还是四六,分与两侧。
      台球馆偏白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他发质粗糙毛躁,还夹着几根儿半白的头发。

      他接下来几个球,都出杆又狠又快,头发遮得眼睛一片阴影,只看他眯着眼睛,也不怎么瞄准,有时候腰都懒得弯,随便就是一杆子。
      虽然准头不足,但是台球本来就是一个大力出奇迹的运动。
      遇见球离洞不远的情况,他更是右手都懒得架杆儿,直接把杆子反过来用,左手反握,用粗的那头去怼球。

      倪芝水平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心思又不在这上,还比不上他。
      黄毛看出点门道儿,“哥,你是不是左撇子啊?”
      陈烟桥面无表情:“要不我换手?”

      倪芝还未插上话,黄毛又说:“别,我知道了,你深藏不露啊,左手都这水平,换右手还不把美女虐哭了。留点儿面儿。”
      他自己点了烟,又上前给陈烟桥也递了根儿烟,殷勤地点上。
      “这招泡妞儿太强了,我以后也得练练左手。”

      陈烟桥也不辩解,一边叼着烟,一边又出了几杆儿。
      台上已经剩下不多了,陈烟桥看了她一眼,“还打吗?”
      倪芝转身把杆子插回架子上。
      陈烟桥出杆儿时候那股子面无表情的狠劲儿,又让她想起来,他烧纸时候他硬拽她的睚眦必报。
      见好就收。

      陈烟桥刚摸了裤兜,黄毛就识相地按住了他。
      “桥哥,多大点儿事儿,别给了,下次我们来吃火锅打折。”
      陈烟桥拍了拍他的肩,“必须来啊。”

      走了一路,陈烟桥半字未提。
      倪芝主动开了口,“我输了,你什么要求?”
      陈烟桥说:“没要求。”

      倪芝强调:“愿赌服输。”
      陈烟桥随手一指,“给我买个冰糖葫芦。”

      他们已经走到学校小门儿附近,这个点儿了,还是熙熙攘攘的,小吃摊儿前站着各色的人,望眼欲穿地等着冒烟的锅子。
      只有卖冰糖葫芦的,前面冷冷清清,别家摊子都有小车,冰糖葫芦就是一个穿袄子的中年男人,也不吆喝。拿了个红色的塑料板凳,坐在那儿,举着刺猬一样的糖葫芦杆子。
      上面还插了个红色的牌子“老道外糖葫芦”。

      哈尔滨的糖葫芦花样众多,尤其在中央大街和道外的,款式各色各样,黄瓜大辣椒茄子辣条子,花样层出不穷,夺人眼球。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不过多数是冬天才有的卖,挂个火红的灯笼,看着就有氛围。

      “都有什么的?”
      “山楂、沙果,都是3块钱。”
      “来两个。”
      “拿好嘞。”

      倪芝原本以为陈烟桥同糖葫芦老板认识,结果不是,他只站在一边,仿佛想买糖葫芦的人是倪芝。
      他接过来也不吃,就那么提溜着。
      “就这样?”
      陈烟桥替她推开小门儿,“我还跟小丫头片子较真儿?”

      小门儿里面,已经是校园了,离宿舍只有几步之遥。
      陈烟桥待她进去,松了手,一边儿拍了拍手上的铁锈,“就送到这儿了。”

      倪芝咬了一口糖葫芦,满嘴酸涩。

      过几日去学院交田野报告时候,人还未到办公室,就听见自家导师的斥责。
      “田野田野,不是调查问卷,也不是采访。”

      倪芝干脆在学院的台阶上坐着,等着看是哪个倒霉蛋儿。
      往身后看过去,没了黄铜西洋钟的地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只不过有计时,没计时,时间照旧分秒不停地过着。
      转眼间学院这单栋的三层建筑,成了百年历史建筑,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原为滨大校部楼。
      确实是滨大一景,有老虎窗的阁楼,还常年冬暖夏凉。

      过了一会儿,张劲松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见到倪芝一愣,压低声音:“师妹,何师太跟吃枪药了一样,你别撞枪口,有啥事改天再来吧。”
      倪芝忍不住想笑,张劲松算是何沚的得意门生,一向听话,为此发际线都早早沙漠化。连他都说了何沚的外号,说明是真被骂得伤了心。

      只不过,她犹豫一下。好容易从宿舍走到学院,几乎穿了个对角线,还要从桥洞底下过马路。
      “我看情况。”
      “行吧,你悠着点。我挨完训回去改去了。”

      倪芝喊住他:“师兄,等会儿。”
      “咋地?”
      “有没有来钱的活儿,当助手啥的。”

      田野是个费时费力费钱的工作,到了博士阶段,时不时有人请助手帮忙,是有薪酬的。
      倪芝以前做过家教,但一想到这学期有可能还去田野,没法坚持,怕误人子弟,只能想别的办法。

      张劲松一拍脑门儿,“还真有,而且俩。”
      “一个是我对象导师老唐给我说的,我本来就要今晚给你们发邮件说这事儿。七台河知道不,下面有个红旗镇,跟我们一向有联系,让我们社会学学生去修订镇志。挂个乡镇助理的职,意思意思一个月去一趟就行,有钱拿,来回火车给报。你想去就报名,今晚把报名表填了发给我。”
      这事儿都不用琢磨,倪芝当即点头言谢。

      “别急,还有一茬子。你刚刚说的助手,巧了,我对象也招。”
      张劲松女朋友也是社会学的,俩人一同读了博士,已经同居了,分的导师不同。这一对伉俪也算一段佳话。

      “师姐挺富啊。”
      “拉倒吧,你还不知道,博士就那一个月三千块钱,咱们学社会学的,还没法儿像工科那样帮导师做项目拿钱,顶多是报销报销田野的花销。”

      “对了,师妹,你论文做什么题目?”
      “汶川地震。”
      “挺好的,圆咱们导师夙愿,总算有人接班了,她总叫我们做地震的,我们也不乐意。”
      “我算是上了贼船。”
      “你放宽心吧,你写这个,何师太恨不得围着你转。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说说,你师姐,她在做失独的论文。当初我劝她别开这个她不听,现在知道难了,只能请助手。”

      失独,是独生子女因意外丧生无法为老人养老的社会现象。
      这种和地震不同,极难暗访,一般连人家家门儿都进不去就给轰出来。

      “但我可给你说了,特别费劲,你师姐说,女孩子能惹老人同情心,好说话点儿。远的她自己跑,学校周围的,招助手来做。你要想接,我给你师姐说一声,报酬不高,反正你自己也能学着点儿东西吧。”
      “那论文写我名儿不?”
      “想得你美。”
      倪芝本来就是开玩笑,“我试试吧,谢谢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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