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陈靖阳和秀意约在周五下午见面，地点就在秀意工作的西餐厅。许朗原本想陪秀意一起去，被秀意婉拒。
　　周五下班时，许朗给秀意打了个电话，她没接，想来面谈还没结束。许朗有点不放心，驱车赶往餐厅。还没到那儿就接到了秀意打来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家了。
　　听秀意的声音似乎并不高兴，她和陈靖阳的面谈显然并不顺利。许朗在为秀意惋惜的同时，更多的感觉却是轻松——他当然不希望这件事破坏他和秀意的感情。
　　许朗进门时，秀意正站在阳台上出神，连家里来了人都没注意到。
　　许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地从背后抱住她。秀意被他吓了一大跳，惊叫起来。许朗忙低头吻她，想把她的惊叫压回去。
　　先吓唬秀意然后吻他，是许朗一贯喜欢玩的把戏。每回秀意都会脸红红地嗔怪他，但她骨子里对他这种举动其实并不反感，许朗看得出，却没想到今天的情况竟不一样了。
　　秀意起初是用双手推拒他的胸膛，许朗只当她是欲拒还迎，抱得她更紧。秀意的双臂动弹不得，只好使劲别转了面庞，想躲开他的吻。偏偏许朗还没领悟到她的意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又开始吻她。秀意急了，居然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许朗既惊且痛，一下放开她。秀意趁着这个机会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客厅。许朗愣了一下，马上追过去。
　　秀意失魂落魄地去倒了一大杯水，捧在手上却不知道喝。
　　许朗忐忑地走到她身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道歉说：“对不起……”
　　秀意面色苍白，不说话，只是轻轻坐到了沙发上。
　　许朗坐到她身旁，问：“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的面谈不顺利？”
　　秀意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说？”
　　秀意低声说：“那个导演说我没有表演经验，拍戏的时候会很困难。”
　　“那你可以作曲啊！”许朗安慰她。
　　秀意摇摇头，失落地说：“他们同时还在跟一个女歌星接触，那个女歌星也会作曲，而且主演过好几部电影，他们更倾向选她。”
　　许朗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开导她说：“反正你喜欢的是弹钢琴，又不是拍电影，错过这个机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秀意就生气了，脱口说道：“许朗，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又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许朗，我不是稀罕做什么电影女主角，我只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听到我的音乐，这样我才可能有发展的机会！许朗，你根本一点也不理解我，一点也不支持我，你和我在一起，根本只想我做你的附属品！”
　　“秀意……”许朗想辩解，却张口无言，因为他发现秀意说的全都是事实。他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话：“对不起，秀意……”
　　四下里一片沉寂，令人窒息。
　　秀意忽然很后悔，后悔对他说出那么重的话，可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不是吗？她的手又开始颤抖，抖得厉害，连水杯都捧不住。
　　“砰！”水杯跌在了木地板上，没有摔破，但杯里的水却迅速蔓延开去。
　　秀意蹲下去，惊惶失措。许朗立即反应过来，将她扶起来，按在沙发上：“别动，我来收拾！”
　　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把地板上的水擦干净，许朗又重新给秀意倒了一杯温水。
　　这时候，秀意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喝了一小口水，喃喃道：“谢谢……”
　　许朗坐回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揽住她靠在自己肩上。
　　秀意又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许朗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许朗内疚地说，“秀意，你不用每次都这样委屈自己。”
　　“许朗……”秀意靠进他怀里，轻声啜泣起来。
　　许朗一手拥抱着她，一手拿过桌上的纸巾，帮她擦眼泪，口中哄道：“乖，别哭了，别哭了。”
　　秀意在等着，等他说出“大不了下次有这样的机会，我不再阻挠了”，可他始终没有说。他甚至拒绝再谈及刚才那个话题，只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当她是撒娇的小女孩一样。秀意很失望，却不能再表露分毫。
　　许朗见她总算不哭了，放下心来，笑着问：“你饿不饿？我去做饭好不好？”
　　“我们一起做吧。”秀意说。
　　“好。”许朗拉她起来。
　　晚饭过后，两人又合力将屋子收拾了一遍。然后，秀意去洗澡，许朗去书房打开电脑，处理一些邮件。
　　处理完邮件时，秀意还没洗完澡，许朗有些急不可耐，跑去敲响了浴室门。秀意在里面应了一声：“什么事？”
　　“宝贝，我有话要跟你说！”许朗大声说。
　　“等我出去再说吧。”
　　许朗刚要应承，却发现秀意忘了关门，心念一动，直接开门进去了。
　　虽然有浴帘遮挡，秀意还是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了！”语气既气恼又羞窘。
　　许朗却哈哈笑起来：“谁让你不关好门！”
　　秀意愈发羞窘，催促道：“你快出去！快出去！要不我生气了！”
　　许朗厚着脸皮说：“那次我洗澡，你待在这里，我也没让你出去啊！”
　　“那次、那次明明是你逼我留在这里的！”秀意心急地辩驳。
　　“反正结果都一样！你一次，我一次，大家才算扯平嘛！”许朗简直厚颜无耻了。
　　秀意哭笑不得。
　　许朗又哈哈笑起来，决定不再跟她开玩笑了：“好了宝贝，别着急了！我进来不是要看你洗澡的，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出去再说？”
　　“我等不及了！”
　　“什么事？”
　　“你去过瑞士吗？”许朗忽然这样问。
　　“没有，怎么了，你想去瑞士旅行？”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阿May，她下周六要在瑞士举行婚礼，给我发了请帖。我想你可能没去过瑞士，正好可以带你去旅行。我爸爸的好朋友周叔叔在瑞士湖区有一座木屋，现在也没人住，我们刚好可以住在那里。秀意，你说好不好？”
　　“好，”秀意欣然应承，又问，“瑞士现在是不是正在下雪？”
　　“是啊，你想去看雪？”
　　“我都没见过雪。”
　　“不是吧？”许朗意外。
　　“不过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了。”秀意有些惆怅地说。
　　许朗不想她难过，忙笑着安慰她：“你见不到可以摸，还可以听我说，我要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还要给你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你说好不好？”
　　秀意甜甜笑起来：“好！”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秀意的不快也随之一扫而空，许朗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第二天是周六，许朗带秀意出去采购了很多衣物、用品，为即将到来的旅行做准备。
　　周日晚上，许朗回家，将这个旅行计划告诉了母亲，还要求母亲把祖母留下的一枚绿宝石戒指从保险箱里取出来。许太太一听大惊失色，问他是不是要向秀意求婚。许朗说自己只是想跟秀意订婚，许太太心急如焚，但想起女儿的话，也不敢在儿子面前有所表露，只好先敷衍过去，然后马上回房打电话向女儿求助。
　　许清听母亲这样说也有点慌了，安慰母亲说：“妈，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上次你不是说会暗中施力，让秀意去拍那部电影，好离间她跟阿朗的关系，可我听阿朗说，秀意不会去拍电影了。眼下阿朗都要跟她求婚了，你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许太太冲着女儿发起火来。
　　许清说：“唉，妈，我没想到这小子脾气这么急嘛！才谈了几个月就要订婚，他真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了吗？”
　　许太太急躁地说：“不行，我不能再信你了，只有靠自己！现在我就去跟阿朗摊牌，让他要么就选秀意，要么就选他老妈，总之有她没我，有我就没她！我就不信，阿朗会把那个女人看得自己的妈还重要！”
　　“妈，你这是干什么？！”许清急得大叫起来，“真要学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大家一起撕破脸皮啊？！”
　　“那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许太太又焦急又气馁。
　　许清说：“妈，你别担心，我最近一直在忙着促成秀意拍电影那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再加把力，应该不用等到他们启程去瑞士！”
　　“你说的是真的？”许太太将信将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吧。”许太太只好答应下来。
　　许清做事，许太太一向很放心，但是这次的事非同小可，许太太始终提心吊胆，直到第二周周四，许清打电话来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几天许朗一直在催促她去取那枚绿宝石戒指，她推三阻四，到了这时才去取出来。许朗听说后，下班也顾不上去秀意那里了，直接回家。许太太把戒指拿给他看，他向来对这些珠宝首饰毫无兴趣，这时却忍不住喜笑颜开，恨不能立即给秀意戴上。可他的计划是到瑞士后才给秀意一个惊喜，因此只能先忍耐几天。戒指现在不能送，人却可以随时送到秀意面前。他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晚饭也没吃，又兴冲冲地跑去见秀意。
　　秀意原以为他今晚不来了，也没做饭，想吃个苹果了事。许朗进门时，见到她正在吃苹果，马上责备她不懂得照顾自己。秀意放下咬了几口的苹果，不说话。
　　许朗以为她生气了，又去哄她，还要带她出去吃大餐。秀意不想去，但经不住他一再恳求，只能答应了。
　　许朗开车带她出去，一路上她都是闷闷的。许朗心中欢欣不已，竟没发觉她情绪低落，直到吃饭时，见她胃口不佳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宝贝？”他摸摸秀意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秀意摇摇头：“我没事。”
　　“那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许朗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秀意只觉愧疚万分，几番挣扎，终于艰难地开口：“许朗，今天陈监制又来找我了。”
　　许朗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却不问她，静静地等她往下说。
　　秀意听不到他的回应，心里一阵慌乱，只好继续说：“他说女主角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就是——我。”
　　许朗还是不说话。
　　秀意简直慌乱极了，身不由己地说下去：“他，他把合约都带来了。”
　　“你签了？”许朗突然问道。
　　秀意一阵心惊肉跳，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签了是不是？”许朗又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秀意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许朗猛地抓紧她的手，又问了一遍：“你签了是不是？”
　　秀意难受极了，点点头：“对不起，许朗……”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许朗冷冷地问。
　　“我……”
　　“你怕我不答应，所以想先斩后奏是不是？”
　　秀意说不出话来。
　　许朗紧紧捏住她的手，逼问道：“是不是？”
　　秀意只觉自己的手疼得像要碎掉一样，鼻子一酸，虚弱地说：“是……”
　　许朗冷不丁松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起身便走。
　　秀意赶紧去追。
　　许朗还未埋单，很快就被服务生拦下。秀意这才追上了他，紧紧拉住他的手不放。
　　许朗付完账，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心软，又带她回到餐桌旁。
　　许久，他都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帮秀意夹菜，但秀意哪里吃得下。终于，她鼓足勇气说：“许朗，你要是生气，就冲我发泄出来好了，不要这样。”
　　许朗还是沉默，过了好一阵子才又开口：“合约给我看看。”
　　秀意赶紧把手袋里的合约拿出来。合约有两个版本，其中一个是盲文版，许朗看的自然是另外一个版本。他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尾，并未找出任何不妥之处。
　　看完后，他低声说：“还好……”
　　秀意有少许放松，或许这次他会妥协的，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却听许朗说：“可我还是不想你去。”
　　“但我已经签约了，要是违约——”
　　“违约要赔偿一百万违约金，”许朗接道，“可如果我来帮你付这笔违约金，你就不用去了。”
　　“你说什么？”秀意无法置信。
　　“我说我会帮你付违约金，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不希望它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许朗心平气和地说。
　　秀意瞬间失望到极点：“许朗，这就是你的态度吗？你一定要在我在你跟这部电影之间做一个选择吗？”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许朗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是，你选哪一个？”
　　秀意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你选我是不是？”许朗急切地追问。
　　秀意还是沉默。
　　“秀意，你怎么了？”许朗握住她的手，感觉像握了一块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许朗……”秀意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才勉强开口，“也许……我们并不合适……”
　　许朗显然没有当真，摩挲着她的手说：“别说气话。”
　　秀意忽然又说不出话来了。
　　许朗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明天就要开始的旅行，一晚上都没再谈及刚才那个问题。他不说，秀意也不提，她根本不想再说任何话了。
　　饭后，许朗送她回家，分别时对她说：“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半我过来接你一起去机场。”
　　“你还要带我去瑞士吗？”秀意问。
　　“当然了，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再说了，你要不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可是今晚……”
　　“今晚怎么了？今晚的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许朗说得很轻松。
　　秀意这才明白过来，他并不是要她在他跟电影之间做选择，他根本已经帮她选好了，不容她置疑半分。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吗？
　　“许朗，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不会放弃那部电影的。”秀意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
　　许朗的脸色刷地变了，可他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说：“你先休息吧，我明早再来接你。”
　　“你不用来接我了，你一个人去吧。”秀意的语气依旧平静。
　　许朗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发怒了：“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去了？！”
　　“对不起……”秀意垂下头，不是不歉疚的，“许朗，我想我们并不合适……”她又把这句话搬了出来。
　　许朗的怒火一下熄灭了，语气又缓和下来，哄着她：“宝贝，别跟我赌气。”
　　“我不是赌气，我是认真的。”说着，秀意的眼泪忽然落下来，像夏季的急雨一样不可抑止。她不想这样的，可她控制不了。
　　许朗赶紧拥她入怀，她也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许朗。她不舍得，一千一万个不舍得，可是有什么办法？她在等他妥协，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可他到底没有。
　　最后道别时，他还是那句话：“好好休息，明早我过来接你。”她知道自己这次是不会妥协了，可他若也不妥协，她又该怎么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