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周一，许朗起了个大早赶回家，他想先向母亲坦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省得晚上秀意来了尴尬。
　　他到家时，许太太刚刚洗漱完毕，正在喝茶吃早点。
　　许朗坐到她旁边，喝了一口咖啡，说：“妈，晚上我要带女朋友回来吃饭！”
　　许太太又惊又喜，正想问自己应该准备什么吃的，却听许朗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妈早已经认识她了。”
　　许太太很意外：“我认识？是谁啊？”
　　许朗坦承道：“是秀意。”
　　许太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秀意？”
　　“妈，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跟姐姐一家去欧洲旅行，在欧洲待了一周？我跟秀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怕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一直没有对你说。”
　　“从那时候就开始了？”许太太惊讶得不能自已，“有几个月了？三个月……四个月，都四个多月了，你们在一起都四个多月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妈，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的，”许朗歉疚地握住母亲的手，“我们是怕你接受不了……”
　　“那现在我就能接受得了吗？！”许太太发起火来，狠狠打掉儿子的手。
　　许朗极少见母亲发火，也有点吓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太太又气呼呼地说：“阿朗，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绝对不会喜欢上秀意，说什么自己喜欢的是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叫我放心？！许朗，你就是这样叫你妈放心的吗？！”说着，一下瘫在椅子上，不住喘着粗气。
　　许朗早知道母亲会生气，却想不到会气成这样，赶紧帮她轻轻抚着背，小心劝慰道：“妈，你别生气！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一直没有跟你说实话。对不起啊，妈！你要打要骂都随便你，只要你能出了这口气，我怎么都行！”
　　“那我要你跟她分手呢？”许太太瞪着儿子说。
　　“妈，既然我来跟你坦白，就表示我跟她的感情已经很稳定了，不会轻易分开。”许朗诚恳地说，“妈，你也知道，秀意是个好女孩，她只是眼睛看不见，可这并不是她的错。我很喜欢她，很爱她，只要她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很满足，这种感觉之前从来没有过。秀意也很喜欢我，她对我很好，很温柔，把她所能给我的一切都给了我。妈，我知道接受她对你来说很困难，但是为了我，你可不可以试一试，给我们一个机会？”
　　许太太看着儿子，心软下来，没再说话。过了片刻，等她的气息平顺下来，她才有气无力地说：“我需要些时间好好想想，你先去上班吧。”
　　许朗见母亲的态度软化，心里一阵轻松，又宽慰了母亲几句，便去上班了。
　　许太太在餐桌前坐了一个早上，脑海中时而思绪翻涌，时而一片空白，实在考虑不出结果，只好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阿清，我知道阿朗的女朋友是谁了。”
　　“是谁？”
　　“凌秀意。”
　　“果然是她！”许清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
　　许太太愕然：“你已经知道了？”
　　“我是猜的，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是阿朗亲口告诉你的？”
　　“嗯，阿朗今天早上跟我说的，说他跟秀意有多相爱，求我给他们一个机会，我……唉——”许太太叹了口气。
　　“妈，你不是心软了吧？”许清很着急，“这种事你可不能心软！”
　　“唉，阿清，我现在又烦又乱，什么都想不清楚。”许太太痛苦地扶住额头。
　　许清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找凌秀意谈谈，探探她的口风！”
　　“我又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我知道，”许清说，“她就住在阿朗的公寓里，应该是从我们家搬走后就住进去了！”
　　“什么！”许太太大吃一惊，“他们都同居了，还住在阿朗的公寓里！不行，我得马上去找她谈谈！阿清，你有时间吗？陪我一起去！”
　　许清很为难：“妈，我上午还要处理一些账单，下午陪你去好不好？”
　　“那算了，你先忙你的吧。”许太太挂断了电话。她已心焦似火，哪里还能等到下午，匆匆忙忙去换了衣服，就叫司机送自己过去了。
　　许清知道母亲的急脾气上来了，是一刻钟都等不了的，也顾不得处理什么账单了，急火火地赶过来，结果只见到了家里的女佣。女佣说太太已经出去了，许清只好又驱车赶往许朗的公寓。
　　走到楼下正要按电梯，刚好看到许太太从电梯走出来。许清一把拉住母亲：“妈，你没事吧？”
　　许太太显然在思索什么，被许清吓了一跳：“啊！你怎么也来了？”
　　“我担心你啊，妈！”许清说，“你已经去找过她了？见面了吗？”
　　许太太点点头。
　　“你们谈什么了？”
　　许太太犹豫着不说话，许清见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忙带着母亲来到附近一家咖啡馆。
　　许太太坐下，喝了几口咖啡，才开口道：“秀意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许清很吃惊：“妈，你说什么呢？”
　　“那孩子，唉——”许太太又叹了口气，“我去的时候，她正在洗衣服，给阿朗、你弟弟洗内裤呢。阿朗长到二十八岁，我这个当妈的都没给他洗过一条内裤，秀意却——”
　　“洗条内裤有什么大不了的！”许清气得差点跳起来，“我们家的女佣人还天天给唐佳明洗内裤呢，那是不是唐佳明就得跟我离婚，娶了她呀？！”
　　“阿清，话不是这么说的，秀意那孩子确实可怜。她跟我说自己的身世，求我原谅她跟阿朗，说得我都掉眼泪了。这孩子，太苦了！”说着，许太太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了。
　　许清却撇撇嘴说：“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她会骗我吗？”许太太有点生气了，“没经历过的人，编都未必编得出来！”她将秀意的身世说给许清听，许清听了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许清才试探着问：“妈，你的意思是，你决定接受她跟阿朗在一起，接受她做你的儿媳妇了？”
　　许太太怔了一下，又犹豫了。
　　“妈，同情归同情，接受她跟阿朗在一起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秀意是个好女孩，我也承认，但以阿朗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妈，阿朗是你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他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你不是挑最好的给他。他以往那几个女朋友，又有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你能接受他娶一个盲人吗？”许清循循善诱道。
　　许太太面色苍白，明显是被她说动了。
　　许清继续往下说：“阿朗还年轻，做事不考虑后果。我敢保证，他根本没想过他跟秀意在一起，以后会有多少不便！秀意再好，终归是盲人，终归需要人照顾。现在他们正是热恋期，阿朗自然有的是耐心照顾她，可以后呢？阿朗那样的大少爷，不要别人照顾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照顾别人一辈子？就算他能委屈自己，迁就秀意，但他能过得舒服吗？妈你又舍得让他一辈子受这样的委屈吗？”
　　“我怎么舍得呢……”许太太喃喃道。
　　“就是啊，我们不对秀意狠心，就是对阿朗狠心。秀意的确可怜，她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帮她，但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朗也被她拖下水，吃一辈子苦！”
　　“是，是这样的……”许太太不住点头。
　　许清紧紧握住她的手：“所以，妈，你从现在开始就要下定决心，无论他们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妈，你别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
　　“好，我马上给阿朗打电话，跟他表明态度！”许太太心急地拿出电话。
　　许清急忙拦住她：“千万别！妈，你知道阿朗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你强势，他比你还强势，你柔和，他就变成了一团泥，任你挫圆挫扁！”唐佳明昨天劝许清的话，又被许清拿来劝母亲。
　　许太太也觉得有道理，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许清说：“我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原本是想好好劝劝阿朗的，但只怕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所以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对秀意的态度好一点，让他们放松戒备，然后再找机会不动声色地离间他们的关系，让他们自己分手。到时候阿朗不开心，也不会怪到我们头上。”这就是她昨晚跟唐佳明商议的结果。
　　许太太深以为然，立即应承下来。

　　这天下午，许朗一下班就赶过来接秀意。秀意特意穿了他喜欢的那件红色礼服裙，化了精致的妆。许朗吻吻她的嘴唇，笑着说：“宝贝，你今天真美！”
　　秀意冲他笑笑，笑容中却有点苦涩。
　　“是不是要见我妈了，很紧张？”许朗边问边带她走进了电梯。
　　秀意跟着他，犹犹豫豫地说：“许朗，其实……我上午就见过许太太了，她过来找我，说是你姐姐告诉她我住在这里的。”
　　许朗一听急了：“她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为难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秀意摇摇头：“许太太没有为难我。我……我跟她说了我以前的事，她哭了，还来抱我……”
　　“这就好……”许朗放下心来，“我就说嘛，我妈心地很好的，这下她肯定不会再阻止我们了。”
　　秀意未置可否。
　　“可是我姐姐怎么会知道你住在这里呢？”许朗又问。
　　“我也不知道，她可能猜到了吧。”秀意说，“她会不会……”
　　“别担心，她跟我妈一样口硬心软，不会为难你的。”许朗自信满满。
　　秀意却满心忧虑，只轻轻“嗯”了一声。
　　许朗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说：“好了，到一楼了，我们要快点走了，妈等你这个未来儿媳该等心急了！”说着，搂住秀意的腰出去。
　　秀意害羞，说：“你就会瞎说！”
　　许朗搂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是，我是瞎说呢！老实说，我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秀意怔了一下，嗫嚅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哪能想得那么长远？”许朗故意大大咧咧地说。
　　秀意的心一下凉了。
　　许朗只当没看见，扶她上车。她坐在副驾驶位上，怔怔地出神。
　　许朗也上了车，见她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宝贝，你当真啦？”
　　“你……你戏弄我！”秀意终于反应过来，又羞又恼，捏起粉拳要打他。
　　许朗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刮刮她的鼻子，笑着说：“只有你这样的小傻瓜才会上这种当！”
　　秀意倒不恼了，垂下长长的睫毛，害羞地问：“那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许朗亲亲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当然，要不然昨晚我怎么会留下来？”
　　秀意更害羞了，连耳朵都红红的。
　　许朗轻轻拨弄几下她的耳垂，笑道：“好了，我们真该走了，要不然妈真要等急了！”
　　路上，许朗忽然心血来潮，问秀意：“为什么你以前不愿意穿红色呢？”
　　秀意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我失明之前很喜欢穿红色的，失明之后就不喜欢穿了。因为……因为我害怕，害怕别人注意到我……”
　　许朗心疼起来，轻轻摸摸她的手：“对不起啊，秀意！”
　　秀意却冲他笑了一下：“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怕了，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许朗幸福地笑起来。

　　到家时，除了见到许太太外，还见到了许清。
　　秀意跟她们打招呼，称她们“许太太”“许小姐”。许朗在一旁更正：“应该叫伯母、姐姐才对！”
　　秀意怯怯的不敢叫，许清便说：“就叫伯母、姐姐吧！”秀意这才叫了两声。
　　许太太应着，表情有点僵硬，到底不像许清演技那么好。
　　四个人坐到一起吃饭，秀意夹菜不方便，许朗便在一旁帮她，帮到自己都顾不上吃了。许太太看得心里很不舒服。先前秀意住在许家时，也跟他们吃过几顿饭，都是许太太帮她夹菜。许清察觉到母亲的不悦，忙叫女佣人过来帮秀意。许朗想拒绝，秀意却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他会意，遵从了姐姐的安排。
　　女佣人过来后，许朗还是忍不住在一旁指指点点，让女佣人帮秀意夹这个夹那个。女佣人帮秀意夹了块鱼，他生怕秀意吃到鱼刺，细心地帮秀意把刺挑干净。
　　许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都变了。
　　许清见状，笑嘻嘻地说：“阿朗这个大少爷，几时变得这么体贴了？秀意，你可真有办法！”
　　秀意很窘迫，说：“姐姐说笑了。”
　　许朗却毫不在意，笑着说：“姐姐要吃鱼就自己挑刺吧，要不就找姐夫来伺候！”
　　许清说：“你姐夫对我哪有你对秀意这么好！不过也没办法，秀意自己不方便嘛！”
　　秀意听出她话里的刺，忙说：“许朗，我自己来吧，我可以的！”
　　许朗不肯，两人小声争执起来。
　　许清又冲母亲笑道：“你看这对小情人，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打情骂俏了！”
　　秀意的脸热起来。许朗早习惯了姐姐的揶揄，并没觉察到任何不妥，还满不在乎地冲姐姐说：“当初你跟姐夫谈恋爱时，可没少在我们面前表演！”
　　许清正要反驳，却听到一阵电话铃声。
　　秀意起身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她才回来，许朗好奇地问她：“谁啊？找你有什么事？”
　　秀意搪塞他说：“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会讲这么久电话？”许朗有点急了。
　　秀意见搪塞不过去，只好坦白：“是那个姓陈的电影监制，上次我跟你说过的。”
　　“他还想找你去拍电影啊？”许朗问。
　　“嗯。”
　　“你答应了？”
　　“他还没确定呢，说要带投资人、导演他们来跟我面谈。”秀意听出了许朗声音里的怒气，有些胆怯地说。
　　“怎么，秀意要拍电影吗？”许太太问。
　　秀意说：“陈监制正在筹拍一部盲人题材的音乐电影，刚好去餐厅吃饭时见到我在弹钢琴，就想找我做女主角，还说要把电影配乐全交给我创作。”虽然明知道许朗不情愿，秀意的语气中还是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欣喜。
　　许清问：“陈监制？是不是陈靖阳？”
　　秀意答是。陈靖阳是港岛有名的监制，不知道他名字的人还真不多。
　　“这么好的机会，秀意你可一定要抓住啊！”许清笑道。
　　秀意忐忑地笑一下，许朗却有些不高兴，一言不发。
　　吃完晚饭，秀意又在许家坐了一阵子，然后许朗才送她回家。
　　回去的路上，许朗一直闷闷的，不想说话。秀意明白他的心事，也一直不敢说话。
　　许朗送她上楼，帮她打开门，也不进门坐坐，直接就要走。
　　秀意终于忍不住拉住他，叫了一声：“许朗！”
　　“怎么了？”他冷冷地问。
　　秀意怯怯地说：“许朗，我知道你不想我拍这部电影，可是……”
　　“可是你还是要拍是不是？”许朗有些不耐烦了。
　　“许朗……”秀意很委屈，声音都有少许哽咽。
　　许朗不想惹她哭，赶紧将她拥在怀里，哄道：“好了好了，你想去跟他们见面就去吧！”说着又低头吻她。
　　秀意回应着他的吻，想问他“那见完面以后呢”，终究还是没敢问。
　　这会儿，许清还待在许家没走。许太太对她说：“你说的果然没错，阿朗的确不能跟秀意在一起。你看他现在连吃顿饭都吃不安稳，更何况是别的呢！”
　　许清说：“我就说嘛！不过妈你也不用担心，我看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多稳固。我们只要稍微施一点力，不愁他们不分手！”
　　许太太不解：“怎么施力？”
　　“你没看到刚才阿朗生秀意的气了吗？你说阿朗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秀意要去拍电影？”
　　“这是表面原因，根本原因还不是阿朗大男子主义！”许清说，“这个大少爷跟爸爸当年一样，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出去抛头露面。要不是这样，妈你现在早就成了有名的大画家了！”
　　许太太笑起来：“你这丫头，就会逗妈妈开心，妈当年不过是会画几笔画，哪里就成大画家了？”
　　“妈你不用谦虚，我把你当年的画拿给我那个开画廊的朋友看，他都赞不绝口！要不是你跟爸爸结婚后，爸爸要求你待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你不成大画家才怪！”
　　“你朋友是在哄你开心呢，亏你这么精明的人还看不出来！”
　　“我给他看画的时候，根本没说是谁画的！以往我也给他看过不少糟糕的画，他每回都直言不讳，所以我相信他这次说的是实话。”
　　“不管是不是实话，总之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话虽如此，许太太的语气中还是有几分遗憾。
　　然后，她又反应过来：“哎，我们不是在说阿朗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许清笑着说：“我们就是在说阿朗啊！我的意思是，阿朗跟爸爸一样大男人，只要我们能利用好他这个缺点，就能让他自愿跟秀意分手！”
　　“怎么利用？”许太太如堕五里雾中。
　　“秀意想拍电影，阿朗大男人，不想她去。我们就暗中帮秀意一把，让她去拍这部电影，到时候阿朗自然生气，说不定就会跟她分手了！”许清解释说。
　　“可我们怎么暗中帮秀意？我们又不认识那个什么陈靖阳！”
　　“我们不认识，唐佳明认识啊！他表姐就是陈靖阳同居多年的女朋友，听说两个人都要结婚了！”
　　“还有这么一回事啊？”许太太恍然大悟。
　　“总之妈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许清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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