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

　　“阿恒姑娘没有再来赴约吗？”雁今听得入神，着紧地问。

　　胡三秋摆着的尾巴也安静下来，静静地盯着孙伯舟。

　　孙伯舟沉默半响，黯然地点点头道：“是的，初时几天我也并不为意。毕竟她是个女儿家，不好每天都跑出来玩，说不定是家人管束才没有来赴约。但过了半个月她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开始每天都去桅杆下等她，生怕错过了，可是整整一个月，阿恒都没有来。”

　　珺瑶眉头一挑，询问孙伯舟：“那孙公子为何要寻一段记忆？不应该是寻人吗？”

　　孙伯舟再一忖量，犹疑地说：“因为后来我见到阿恒了。”他一一扫视在场的人，脸上尽是无奈，道：“可是，阿恒不记得我了……”

　　***

　　阿恒已经失约足足一个月，孙伯舟心急如焚，暗地里发散了人手去寻她。然而阿恒从不曾告诉他家中的事，甚至连全名都没有告诉他，派出去的部下全部都无功而返，叫孙伯舟又担心又生气。

　　再见到阿恒是在一个孙伯舟意料之外的场景中。

　　那天孙伯舟的父亲吩咐他备上厚礼，一同前往卫将军府商谈要事。卫将军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功绩累累，是当朝天子倚重的红人。卫将军素来行事低调，难得能与他有机会接触，左丞相自然十分着紧。

　　卫将军府中格局独特，游廊相接、雕花拱门座座、庭院中铺着错落有致的甬路，绿柳周垂、山石池塘点缀，丝毫没有战将的粗犷奔放，反而处处都显得雅致而大气。

　　宴上喧嚷热闹，丝竹之声环绕、性感的舞女们翩翩起舞，众人却无心欣赏，均在觥筹交错间相互攀谈、结识。若是以往，孙伯舟也定是热衷于其中的一员，可是这个月他为阿恒的事不甚烦扰，心中郁闷只想呆坐在座位上。酒过几巡，孙伯舟只觉得心中压抑，借口去解手便独自溜了出去。

　　夜晚凉冰冰的空气迎面扑来，孙伯舟更感到酒在身体里燃烧起来，心中的苦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沿着卫将军府九曲八弯的游廊漫无目的地游走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去到了一个院子外，忽然听见一阵呯呯噹噹的响声。

　　孙伯舟立在门口，探头往院子里张望，只见一个女子正在挥鞭练功。她的鞭子舞动得十分灵动有力，利落好看，好看得……好看得就像他第一次见阿恒时一样……孙伯舟的酒突然就醒了三分！阿恒！那在舞鞭的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阿恒吗！

　　孙伯舟激动地跑到院子里，深情地呼唤着：“阿恒，阿恒……”

　　阿恒一旋身，视线正正与孙伯舟对上，她吓了一跳，娇斥一声：“谁？”

　　孙伯舟看着满脸惊疑的阿恒，心中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一种得而复失的欣喜漫上心头：“阿恒，为何你一个多月都不来东市了？”

　　阿恒纳闷地打量着孙伯舟，见他一身华服。生得气宇轩昂倒也不像个坏人，便问：“你是谁？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孙伯舟瞧着阿恒的样子，心中又急又气，气阿恒一声不吭就失约一个月，气她此刻还装傻充愣戏弄自己。

　　“我是孙伯舟啊，阿恒你再这样调皮，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孙伯舟？”阿恒唇齿间轻轻溢出他的名字，眉头轻蹙，想了一阵才说：“你是今天来作客的左丞孙大人的公子吧？父亲跟我说起过你。”

　　阿恒爽朗地一笑，全无普通闺阁女子的扭捏，一扬手，本执着的软鞭便咻一声服服帖帖地绕着她的手腕缠成了规矩的形状。她关切地跟孙伯舟说：“孙公子初次见面，幸会幸会。你可是喝多了？认错人了？需要我唤小厮扶你去休息吗？”

　　孙伯舟此时的酒已经醒了七分，后背涔涔一身冷汗，阿恒的样子那样认真，丝毫没有平时恶作剧的狡黠，看着他的眼神也的确是像看陌生人一般。

　　他再细看阿恒，月光照射在她皎白的面庞上，她的眉宇间带着飒爽英气，一双晶亮的眼睛从容淡定，气质落落大方，与往常那个爱撒娇、懵懂无知的阿恒全然不同。

　　孙伯舟哑着声音，感觉每一个字都像哽在喉中一样：“你可是叫阿恒？你……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阿恒奇怪地看着他，嘴角是一抹客气的笑容：“我确是叫阿恒，可是我真的不记得我们曾相识……”

　　孙伯舟道：“后来我打听过，阿恒是卫将军府中的嫡长女，可是据我得到的信息消息她最近并未有生病等变故……不知道她为何就是不记得我了。我想让阿恒重新记起我们之间的事，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入手。”

　　雅室一片寂静，许是孙伯舟的语气太茫然了，叫其他人都发不出声音。首先还是齐深叹了口气，打破了平静：“唉，珺老板你看，伯舟实在是忧心，又寻不到法子解决，才来上门求你帮他一把。”

　　孙伯舟又说：“我……我甚至想，说不得是有什么妖邪作祟，让阿恒失去了我们之间的回忆。不然她绝对是不会不记得我的。珺老板，齐兄说你本领惊人，求你帮我找回阿恒的记忆吧！”

　　雁今听得孙伯舟的话，心中惊讶万分，如意坊不过是一个卖珠宝古董的小铺，听这孙公子的话，他要寻的应当是江湖术士才对，怎么就来如意坊了呢？难道珺瑶还会除魔不成？雁今有几分惶恐，欲瞟一眼珺瑶，视线刚飘转，便与一旁胡三秋剔透的大眼睛对上。雁今紧张地将眼神飘开。

　　珺瑶展颜一笑，舒爽得像春风一样：“孙公子客气了，如意坊本就是为了客人能如愿的。既然孙公子有所求，那我们就去看一看阿恒小姐的情况吧。”

　　孙伯舟听到珺瑶答应帮忙，高兴得连连道谢，但又犯难地问：“我们要如何去看阿恒呢？无缘无故上门拜访恐怕她未必愿意相见。”

　　珺瑶轻轻一笑，道：“如意坊自然有法子让客人如愿，孙公子且放心吧。”

　　珺瑶轻轻吩咐一旁的胡三秋：“三秋，请你先去卫将军府打点一下吧。”

　　大白狐狸懒洋洋地从茶案边站起来，摇着尾巴施施然地出门去了。

　　雁今虽然知道胡三秋不是寻常狐狸，但见珺瑶派他去卫将军府还是感到咋舌。一只大白狐狸就这么去卫将军府会不会被抓住啊？雁今又瞄了一下两位客人，孙伯舟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但并未多言，齐深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齐深另有事情要忙，珺瑶和雁今便跟着孙伯舟来到卫将军府。一路上孙伯舟的神色忧虑而迷茫，一副担忧的样子。雁今也心中纳闷，不知道珺瑶是否真的可以见到阿恒？胡三秋的打点是否可行？

　　来到卫将军府门前时，雁今的疑虑便烟消云散。只见一个小厮在门口候着，恭敬地迎了上来：“三位，小姐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三人穿过重重楼阁，来到阿恒的院子中。

　　院子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俏丽明媚的女子，想必正是阿恒。还有一个俊逸出尘、颜如舜华的男子，那男子一双眼睛是浅浅的啡黄色，清澈得像一湖水般，引得雁今忍不住看了又看，心中暗暗惊叹这男子竟长得这般俊俏。

　　阿恒竟似是认识珺瑶一般，友善地朝众人打招呼，唤众人过去坐。雁今和孙伯舟惊讶万分，唯有珺瑶一副早已料到的神色。雁今心中暗想，看来珺瑶确是有几分本领。

　　众人在院子里的凉亭坐下，丫鬟们送上了香茶点心、水果瓜子。凉亭正对着院子里的莲花池，四月初春，莲花还未抽出花骨朵，绿油油的池水中飘满了翠绿的钱叶和浮叶，带着一种别样的烟湿幽香气息，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待到左右屏退，珺瑶问：“阿恒小姐，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阿恒脸上带着微笑，回答却一板一眼的：“并无任何事情发生。”

　　雁今瞧了几眼阿恒，只觉她虽面含笑，但一双眸子却木木的。

　　“那可曾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并未遇见过奇怪的人。”

　　“你身体可有不适？”

　　“并无。”

　　孙伯舟心急如焚，问道：“阿恒，你当真不记得和我相处的事情了吗？”

　　然而阿恒安安静静的并未回答，孙伯舟不死心地一声一声唤着她。

　　珺瑶听着孙伯舟的问话，一边思索一边从凉亭中眺望出去。突然，珺瑶指着池塘中的一处，说：“阿恒小姐，那里有一朵莲花。”

　　众人顺着珺瑶的手望过去，在层层浮叶中，一朵幼小而娇嫩的莲花颤颤地在微风中轻摆。那朵莲花小小的，尖尖的花瓣大片为白色，仅有尖端处透着柔美的粉，层层花瓣紧紧地包裹着，尚未绽放。最为稀罕的是这株莲花一茎生两蒂，竟是一株并蒂莲。

　　一池幽静的水和恬静的叶因着这朵莲花而添了几分生机。

　　雁今好奇地说：“好奇怪啊，现在这个月份还不是有莲花的时节啊。”

　　阿恒也望着池中的莲花道：“是的，不知为何这朵莲花竟这么早就抽了芽，已经在这好几个月了。”

　　孙伯舟敏感地问珺瑶：“珺老板，这并蒂莲是否有不妥？”

　　珺瑶立在池边，凝视了好一阵子那莲花。雁今好奇，跑到珺瑶身边探头张望，那莲花不过是一株瘦瘦弱弱的花骨朵罢了，最多也就开的时间奇怪了些，雁今深感不解。

　　珺瑶转身又问阿恒：“阿恒小姐，可是今日刚过生辰礼？”

　　“是的，上月农历二十，正好是我十六岁生辰。”

　　珺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美貌男子说：“三秋，可以了，麻烦你把阿恒小姐身上的法术消了吧。”

　　“三秋？”雁今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样大，吃惊地看着一旁的男子。

　　胡三秋笑了，开口的声音是雁今熟悉的低沉嗓音：“雁今不认得我啦？”

　　雁今看着眼前这个与大白狐狸一样声音的俊朗男子抬抬手打了个响指，阿恒便轻轻伏倒在桌上，安静地睡了过去。雁今脑海中一团乱麻，忍不住在心底想，变成这个样子谁能认得出他就是店中那只大白狐狸啊！

　　孙伯舟着急又无奈地晃了晃阿恒，虽然知道是徒劳，但还是叫唤了她几声。随后他一筹莫展地看着珺瑶：“珺老板，你可瞧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珺瑶胸有成竹地笑笑，对孙伯舟道：“放心吧，很快我便给你把阿恒小姐的回忆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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