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

　　姑娘名叫碧纱，是在海里安安静静修炼的一只蜃。

　　一年前一场暴风雨将碧纱冲到了一个渔村的岸上。碧纱第一次踏上陆地，对人间的生活有几分好奇，于是就化成人形四处游荡。

　　碧纱在渔村里认识了一个叫涴溪的姑娘。涴溪知道碧纱是妖精，不但没有驱赶她，见她不熟人间的言语和生活，反而时时照顾她。一来二去二人便结成好友，这次碧纱也是为了给涴溪织梦而来。

　　雁今奇怪：“你自己不就能织梦了吗？为什么要我们帮你啊？”

　　碧纱摇摇头：“我要织一个以假乱真，能够替换现实的梦，我修炼不够，做不到。”

　　珺瑶与胡三秋对望一下，胡三秋问：“你要织一个这样的梦来做什么？”

　　“涴溪就要死了。我不要她死。”一直面无表情的碧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一双水汽蒙蒙的眼睛亦透出几分锐利：“她的心碎了，整天不吃不喝，流了很多眼泪，她快要死去了。”

　　人世间总是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情，一个人竟会因心碎而亡。

　　“见过世间许多痴男怨女，倒也没有见过谁心碎而丧命的。”胡三秋轻轻一笑，劝解碧纱：“假以时日定会好起来的。”

　　“不是的，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的。你们人间有那样多的规则，她会死的，我不愿看见她这个样子。”碧纱反驳胡三秋，样子极为认真，像是在说一件对她来说甚为重要的事情。

　　胡三秋无奈地看着碧纱，转头又瞧瞧珺瑶。珺瑶点点头：“在我这里求得愿望要付出什么报酬，你可清楚？”

　　“我在海里听过龟爷爷说，我知道的。”碧纱神色恢复漠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涴溪好起来。”

　　碧纱从珺瑶处求得愿望，又与珺瑶和胡三秋细说了计划。

　　珺瑶和胡三秋商量，每月正月十五是月圆潮涨之时，也是碧纱织梦能力最强的时候，二人便决定那天协助碧纱织梦。最后碧纱还是木着一张脸，扑通一声跳回了井里。

　　雁今虽然知道她来自海里，断不会被淹死，但还是看得心惊胆战。趴在井口一看，哟，又变回了一颗安静的蜃。

　　过了三天正好是十五，夜里月上梢头，十五的月儿大而明亮，在人间洒下一层皎洁的光辉。珺瑶三人在院子里乘凉，珺瑶在摇椅上悠哉地看着雁今的话本，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倒是雁今心急不已：“我们什么时候去帮碧纱织梦啊？”

　　珺瑶懒懒地说：“急什么，织梦自然等到该做梦的时辰啊。”

　　雁今又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一时趴在井边看变成蜃一动不动的碧纱，一时摆弄一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知道等了多少个时辰，等到连聒噪的蝉都安静下来，如意坊外的人声消失，人间安静得像沉入了梦乡一样，一直抬头观察月亮的胡三秋终于道：“时候到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珺瑶立刻从摇椅上站起来，对着院子里那口井说：“碧纱姑娘，时辰到了。”

　　一道飘飘茫茫的雾气从古井里升起，渐渐弥漫开来，盖住整个如意坊的院子。雁今在雾气中闻到浓浓的咸腥味，是一种湿润的海洋味道。碧纱化成人形，浮于井上，双手上下翻飞，一段段五彩流光从她手中滑进井里，碧纱轻轻说：“梦已经开始。”

　　珺瑶拉过雁今到井边，说：“快，跳下去。”

　　雁今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井：“跳下去？这里？”

　　珺瑶懒得对雁今解释，给胡三秋使了个眼色。

　　胡三秋点点头，一扬手就果断地将雁今推下了井里。雁今想不到平日温文的胡三秋会突然出此一招，惊呼一声便消失在井里。珺瑶和胡三秋相视一笑，一起跳进了井里。

　　雁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白光过后，身体轻轻落在了柔软的沙地上。

　　雁今睁眼一看，眼前已不再是那宁静的如意坊，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在夜色中卷起阵阵浪涛，发出哗哗的声音。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幽幽的光芒落在沙滩上映照成一片银滩。海边不远处有寥落的几间小屋，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寂寥。

　　珺瑶和胡三秋紧跟着出现在雁今身后，雁今瞪着眼睛，一张脸气得通红：“你们太过分了，二话不说就将我推下来！”

　　珺瑶戳戳雁今气鼓鼓的脸，嬉笑道：“小今儿太好玩了，一下子就气鼓鼓的。”

　　雁今立刻便要扑到珺瑶身上挠她痒痒。

　　胡三秋制止住雁今，一脸抱歉，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时辰将过，只好出此下策，雁今莫要生气，都是我的主意。”

　　三人从向着海边那几间零落的小屋处发，很快便来到一间小屋前。

　　胡三秋轻轻推开窗户，探头张望，只见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蜷缩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脸上还凝着一道道未干的泪痕。胡三秋点点头：“这就是涴溪了。”

　　珺瑶轻声念了一段术法，一段五彩流光轻轻地浮现出来，柔柔地隐没在女子的身体里。

　　雁今入神地看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这样梦就织成了吗？”

　　珺瑶摇头：“还没，还差碧纱。根据她的计划，须得她也进入梦中才行。”

　　雁今四下查看，好奇问：“那碧纱什么时候来啊？”

　　珺瑶又摇头：“来不了，她得在如意坊里不停地织这个梦。”

　　“啊？那可怎么办？这样不就无法成功了吗？”

　　珺瑶搭着雁今的肩膀，一双大眼睛充满歉意又掩藏着几分狡黠地看着她：“所以，对不起了小今儿。”

　　雁今心下暗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开口，珺瑶衣袖一挥，雁今便觉一股热流抽离了自己的身体，顿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雁今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却发觉还是黑漆漆的。雁今想伸手摸索四周看看有什么东西，手脚却犹如被什么东西捆着一样，动弹不得。

　　正在焦急之际，一阵轰鸣传来，雁今整个人猛烈地翻滚起来。雁今被忽上忽下地抛飞起来，时而旋转时而飞弹，整个人就像狂风中的落叶一样，无力地在空中摇摆。雁今虽然感到自己在空中翻滚，也感觉到身体碰撞到许多东西，但是却并没有感到疼痛。

　　过了许久许久，雁今感到翻滚的劲道终于缓和下来，自己被抛到一个柔软的地方，便再也不动了。这个柔软的触感很熟悉啊，雁今想。

　　因为知道自己在碧纱所织的梦中，既然是梦，便与现实毫无关联，故雁今也并没有特别害怕。

　　突然，一丝光毫无预警地出现，眼前的景色逐渐开阔，短暂的不适过后，雁今终于看清眼前正是刚刚自己和珺瑶，胡三秋到达的沙滩。雁今正想呼喊珺瑶和胡三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动起来。

　　雁今心中大惊，身体却自顾自地走到海边。雁今看到自己在海边停下，那幽深的海水中映照出的面孔却是碧纱苍白的脸。雁今又急又惧，自己怎么变成了碧纱了？更为重要的是自己的意识在碧纱身体里，却根本无法控制她的这副躯体。

　　雁今茫然地感受着“自己”在海边呆立了片刻，身后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雁今感到碧纱回头一看，涴溪就在身后的一块大岩石后。

　　梦中的涴溪容颜不算出众，皮肤带着长年劳作晒成的小麦色，但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整个人都显得朝气蓬勃，与刚刚在屋子里所见到的憔悴模样相差甚远。

　　看到碧纱回头，涴溪半藏在岩石后，眼神在碧纱身上不停打转，一副紧张又兴奋的样子 “我看到你从贝壳变成人了，你是神仙吗？”

　　碧纱一副呆愣楞的样子，瞪着一双波澜不惊的大眼睛盯着涴溪，也不作回答。涴溪看到碧纱傻傻的样子，感到她明显没有攻击性，大胆地从岩石后面跑到碧纱身边。

　　涴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碧纱海藻般的头发，触碰到的一瞬又如触电般缩手，看碧纱没有任何发怒的反映，高兴地说：“我叫涴溪，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碧纱歪头，一双大眼睛无辜而懵懂：“名字？”

　　涴溪听到碧纱说话，更加高兴：“你有名字吗？很久以前我娘亲告诉我，她怀着我的时候去溪边涴纱，然后生下了我，所以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涴溪。你呢？”

　　碧纱又喃喃地重复念叨名字二字。

　　涴溪伸手拉着碧纱，眼角眉梢都是兴奋：“你做我的好朋友，我就给你改个名字好吗？”一边打量碧纱没有任何不悦的反映，又说：“你就叫碧纱吧，碧纱和涴溪，嘿嘿。”涴溪说完傻呵呵地笑起来。

　　雁今透过碧纱的眼睛看到涴溪得意又满意的样子，就像一只天真的小动物一样，心头莫名也感到一阵欢欣。碧纱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不知道如果是真正的碧纱，她是不是也会因为有人给了她一个名字而满心欣喜呢？

　　涴溪欢天喜地地领着碧纱回家，她一路牵着碧纱的手，雀跃得像一个获得至宝的小孩儿。雁今跟在涴溪身后，察觉到她的手激动得微微发颤，心中也止不住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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