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只奶狗回家养

　　“宁海澄互助学习小组”正式宣告成立。自转校以来，宁海澄大都独来独往，之后机缘巧合，身边多了一个肖文也。两个人又都是安静沉稳的性格，一起进进出出，仍然游离于班级之外。学习小组成立后，本来是在一周里，一人抽一天为宁海澄辅导。但为了方便，不多久小组成员就开始同进同出。每天从跨进校门起，吃饭、出操、放学，七八个人几乎都一起行动。慢慢地，又有与小组成员原本就要好的同学加入。学习小组持续扩容，最后居然形成了一个十三四人的固定小集体。

　　宁海澄先前刻意保持与新同学的距离，除了把自己不学无术的名声打出去，其他方面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方法也的确奏效，入学两个多月以来，真正跟他有交情的同学，仅限于他愿意主动去接近的肖文也一个人。
　　但这并不表明宁海澄不擅长处理与同学间的关系。恰恰相反，只要他想要让别人喜欢他，他就会是最受欢迎的存在。短短一星期的时间，宁海澄已经跟小组打成一片。下午课程结束晚自习开始前那段时间，大家会提早来到学校一起去操场打球。宁海澄不爱讲话，神情看起来又总是冷冷淡淡。但在与人交往时，态度其实很平和。而且他球技够硬，只要有同学愿意跟他学，他半点不藏私。

　　包括小组一同学习时也一样。宁海澄擅长英语，特别是口语极为流利。不管是谁向他请教，宁海澄都耐心细致，务必将问题剖析透彻。即便有人拉着他练口语，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过来轮到同学对他辅导，宁海澄会尽量不给人添麻烦，每天都提前整理好自己不懂的知识点，交到当天为他辅导的同学手里。针对所列知识点，顶多花费半个小时就能把宁海澄的疑问解决掉。且在辅导的同时，顺便还能巩固自己对知识掌握的熟练程度。

　　郭鹏有一回还曾欢天喜地地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宁海澄每次理出的难点，大多刚好也正是他掌握得不牢固的。他觉得多辅导宁海澄几次，自己的成绩估计能往上窜好几名。郭鹏的话一讲出来，赵鑫、边亮他们也都说深有同感。纷纷跟宁海澄开玩笑，向他打躬作揖，直说他是自己的贵人。
　　宁海澄不陪他们闹，摇摇头断定他们在异想天开，眼睛里却浮起一层清浅又明亮的笑意。

　　会玩儿、耐心、有分寸。这样的男孩有谁会不喜欢？哪怕他现在的成绩还差一点。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学习小组声势浩大结队往食堂飞奔。大家各自去打了饭菜，再把菜凑成一桌，就跟吃宴席一样混着吃。
　　现在每天吃午饭，郭鹏都兴奋得上蹿下跳，敲着筷子催促快点开饭。边亮摸摸他的肚子，嘲笑他再这样吃下去，早晚会变瘦头陀。郭鹏拍开他的手，嫌弃道：“去去去！就算胖死我，反正也没吃你家的菜。”
　　边亮把自己打的菜挪到郭鹏跟前，豪气道：“给你吃！”
　　“嘁，这没滋没味的清水煮茄子鬼才要吃，”郭鹏站起来，筷子伸进宁海澄的饭盒里，夹起一块分量十足的梅菜扣肉，“还是我们家橙子的菜够滋味！”
　　“你家橙子？郭鹏，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就变成你家的橙子了？”林晓雨不乐意了，把宁海澄的饭盒抢过去，瞪着郭鹏似真似假跟他叫板。
　　在桌都是十六七的少年，林晓雨又大大咧咧，行事向来不遮不掩。经过这些天相处，她那点小心思，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她一开口，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就愈加热烈起来，起哄的、喝彩的，全都嘻嘻哈哈得闹成一团。就连一向比较稳重的班长赵鑫，都憋了笑看他们胡闹。
　　郭鹏乐得直打嗝，向林晓雨伸出一只手，“来姐姐，咱俩划拳。你要赢了，小橙子就是你家的。今天下午的辅导课我也让给你上。”
　　“真的？”林晓雨立刻双眼放光，跃跃欲试开始挽袖子，“说话算话啊，不许耍赖皮！我赢了今天下午宁海澄就……”

　　“有完没完！”林晓雨的话还没讲完，肖文也猛地将筷子扣在餐桌上，小脸板得紧紧的，说话都带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们当宁海澄是什么？赌注啊？”
　　这话说得太重了，前一秒还热火朝天的气氛，顿时被一桶冰水浇得透心凉。在座有一个算一个，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宁海澄也有些意外，见肖文也似乎当真气得不轻，一手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没事。开玩笑呢。”
　　赵鑫也忙出来打圆场，“是啊是啊，玩笑而已。这不马上就要月考了，大家压力都比较大。开个玩笑放松放松。没有不尊重海澄的意思。”
　　“有幽默感的笑话才是玩笑，没有幽默感的就是骚扰！你们怎么不拿自己开这种无聊玩笑？”肖文也踢开凳子站起来，丝毫没有顺势下台阶的意思，“我被你们笑饱了。你们自己慢慢笑、慢慢吃吧。”撂下这一句，扭头就出了食堂。

　　林晓雨坐在宁海澄另一侧，看看肖文也的背影，再看看宁海澄，眼圈轻微有点泛红。
　　宁海澄注意到，把自己的饭盒往她面前推了推，“别介意。他没别的意思，就是个性认真了点。”
　　林晓雨点点头，擦了下眼角重新笑起来，大声招呼道：“快吃呀，再不吃菜都要凉了。小蚊子喜欢耍脾气，咱们就不给他留菜！”
　　“对，不给他留！非把他个小豆芽饿成干豆芽不可！”郭鹏最先响应，夹了足足半碗菜跟米饭拌在一起，一边大口吃，一边还在鼓着腮帮抱怨：“你们说，小豆芽年纪那么小，怎么个性那么较真？不就开个玩笑乐一乐。他至于吗？看他那急赤白脸的样儿。”
　　“你就少说两句吧，”赵鑫也开始吃饭，慢条斯理道：“肖文也如果不较真，他成绩能这么好吗？换句话说，郭鹏你要是也能较真一点，你的成绩能上不去吗？”
　　这些天肖文也跟着宁海澄，也时常与学习小组集体行动。许是彼此更熟悉了，心理防备也就不自觉放低。肖文也还是不肯随意借自己的试卷、笔记给人看，但前两天郭鹏不长记性，又问了他一道代数题，这回肖文也居然给郭鹏写了答案出来。郭鹏惊得半天没合拢嘴巴，那天下午上课都差点走神。
　　所以今天肖文也又乱发脾气，郭鹏除了抱怨几句也没有当真动气。听赵鑫这样说，哼了一声道：“行了行了，他最厉害最牛逼。我认还不行吗！”也就把这点不愉快带过去了。

　　宁海澄的饭盒每次都被吃得精光。他惦记肖文也没吃午饭，去便利店买了牛奶面包带回教室。肖文也认真伏在课桌上写试卷。宁海澄走过去，看到他桌子右上角已经有了一盒牛奶和饼干。
　　肖文也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宁海澄拿在手里的食物，视线再随他的目光落到放于课桌的饼干上。肖文也抿了下嘴唇，神情微露尴尬，“刚刚，郭鹏跟林晓雨给我的……”
　　“嗯，”宁海澄唇边含了微笑，把手里的牛奶面包也放到肖文也手边，“那就吃吧。吃不下的可以做明天的早餐。”
　　肖文也很轻地点了下头，慢吞吞放下手中的笔，拿过面包撕开包装，小小地咬一口。
　　“宁海澄，”咽下口里的食物，肖文也又抬头看住宁海澄，总是没多少情绪的眼睛里，难得显出几分犹疑，“我中午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没事，兄弟之间，拌嘴吵架都没什么大不了。”
　　宁海澄语气笃定，让肖文也沉浸在迷茫中的心很快得到安定。但他仍然心有所惑，皱眉继续问道：“我跟他们，也能算是兄弟？”
　　宁海澄想了想，说道：“你想跟他们做兄弟吗？只要你想，他们就可以是。”
　　肖文也没有马上回答，他很专注地看着宁海澄，犹豫许久开口问：“宁海澄，我是你的好兄弟吗？”
　　宁海澄笑容加深，道：“当然是。”
　　肖文也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片刻才又转回神接着问：“那你以前，在过去的学校里，还有其他好兄弟吗？”
　　宁海澄的胸口突然响亮而沉重地鼓动了一下，许多以为已经成为过去的情绪，如涨潮的海水一波波冲击心中的堤坝。沉默半晌，宁海澄低声道：“你吃饭吧。”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还是午休时间，留在教室中的同学不多。宁海澄转头看向身侧的玻璃窗。一张张青涩张扬的脸孔在玻璃上滑过，一个个熟悉又亲切的名字在心口跃动。
　　他有过好兄弟吗？那些相伴挥洒青春，熟知彼此最深处的秘密，一起读书远游，一起喝酒打架的好兄弟。
　　宁海澄拿出手机。他所在的微信群，大都已经沉寂死去。将列表滑到底端，点进名叫“江城十一少”的群里。原本刚刚好十一个群成员，如今包括他在内，仅止余下三个人。聊天框已空白许久，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在一周前，由备注“涂涂”的人发出的：宁宁哥，你怎么不理我？
　　宁海澄的拇指轻轻碰触“涂涂”的头像，喉咙间忽然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

　　下了晚自习，一天的繁重学习终于结束。学习小组又自动呼朋引伴，十几个人蹬上自行车一起往家赶。他们人多，边蹬车边说笑，几乎能占去大半边马路。好在夜已深了，小城市车辆行人都不多。中途不时有人离开大部队，拐进回家的岔路。将要骑到肖文也家的铺子时，同路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这个时候，坠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就变得显眼起来。宁海澄回过头去，那些人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漫无目的四下张望。
　　在学习小组成立之前，宁海澄就发现这帮人，在晚间放学回家的路上跟踪过他与肖文也。最近他们好像更心急了，跟得更加频繁。
　　肖文也到家后，宁海澄也跟其他人分开。他尽量走主干道，在拐角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还是被一块砖头砸过来。
　　宁海澄急蹬几下车子偏头让开，砖头砸中身后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宁海澄刹车回头。几个满脸狠戾的小混混点着他放狠话：“等着吧孙子，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等刘哥有了空，非得好好给你松松筋骨！”
　　果然不出所料，还是刘魏城那个不成器的渣滓。
　　宁海澄目光锋锐，冷声道：“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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