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顾正和齐零去了一趟张小白家，他果然没有回去。出于谨慎，顾正也没有说起张小白被开除的事情，只说是代表警局做过年前的家访，还送了一些慰问品，当然都是顾正自己掏腰包买的。
　　张小白的母亲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问起张小白的近况，顾正让张母放心，张小白有重要的案件需要加班侦办，所以没有时间回来。
　　出了张家，顾正点了根烟，一言不发。
　　“还在想呢？”齐零拿过他的车钥匙，坐上了驾驶位。
　　“就是觉得有点不忍心，还得骗着他妈，但能骗多久呢？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顾正抓了抓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向齐零，“齐老板，你死而复生以后，驾照是哪儿来的？”
　　“我，”齐零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好像没有，地震的时候被埋了吧……”
　　“……你下来，居然一直无证驾驶，”顾正下车绕过去，把齐零拉下来，塞进副驾驶，“我等会儿给交警队的兄弟打个电话，赶紧去补办一个。”
　　“哦。”齐零系上安全带。
　　“那个苏雅梅，我让可乐哥负责盯着她，看王强会不会去找她，结果听说她从放出来以后，就受到了很多女权主义组织的邀请，现在已经是一个反家暴互助小组的主理人了。”顾正把烟灭了，发动车子。
　　“这不是挺适合她的，总要开始自己的人生吧，不过如果她秘密加入了光明天，借互助小组来吸收教众，效果应该不错。”齐零似笑非笑地说。
　　顾正沉思了片刻：“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根据可乐哥的情报，这个反家暴互助小组就在离大学城不远的一个社区活动中心里，是社区提供给她们使用的，也是妇女工作的一种方式。
　　顾正和齐零走进活动中心，有一些老头老太太正围坐在一楼的活动室里，自带音响和简单乐器，正在排练节目，旁边还有观众在围观，他们在观众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可乐哥戴着一顶颇为老气的帽子混在人群里。
　　段可看到顾正他们来了，悄悄走过来。
　　“再跟下去，这歌我都要会唱了。”段可难得抱怨一句，不过这些老年社团的表演水平确实挺一言难尽的，每天听可能真的会疯。
　　“人呢？“顾正环视了活动室一圈，没人注意他们。
　　“楼上还有个活动室，她们每天这个时候都在。”
　　“她们怎么互助的？“
　　“这种圆桌会议的形式都是从国外学来的，一些有相同经历的人聚在一起，诉说自己的痛苦或者烦恼，或者分享自己解决问题、走出困境的方式，苏雅梅现在小有名气，她学历高，人又漂亮，很受人信任。”
　　段可带他们上了二楼，自己就下去了，继续当观众，以便之后继续跟踪。顾正和齐零则走到活动室外面，观察里面的情况。
　　活动室里有三张圆桌，每张都围坐了八到十个人，女性居多，也有一到两名男性在其中，苏雅梅就坐在离窗户最远的那张桌子，正在认真聆听同桌组员的发言。
　　“你有没有觉得她不一样了”齐零指了指苏雅梅。
　　“感觉上，好像更自信了……没有了付成，她的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也是好事。“
　　“这么说，你也觉得付成该死了？”齐零挑起嘴角拽了拽顾正的大衣。
　　“作为一个警察，我没有权力说任何人该死，除非我在面临自己或者他人生命安全被威胁的时候，我可能会采取扑灭罪犯的方式来处置，除此以外，他的罪恶应该有法律量刑，有司法机关来执行；但作为一个人，我觉得他挺该死的，不过我不会认同光明天的做法,”顾正非常清晰地说，“我说过，光明天没有权力审判和执行任何人的罪，我们也不需要它法外执法，我们有自己的秩序。“
　　齐零还想说什么，突然活动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两人转头往室内看去，只见苏雅梅自信优雅地起身，在掌声中走到众人面前，露出得体而亲和的微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之前可没见过她有这种气场。”顾正嘀咕了一句。
　　“嘘，听听她说什么。”
　　“各位，”苏雅梅用悲悯的眼神环视了活动室一圈，应该也看到了窗外站着的顾正和齐零，“我的故事想必不用再讲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场意外，我应该还生活在恶魔的控制中，恶魔会告诉你，你不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你应该对他惟命是从，你的工作没有价值，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是他怜悯你，你才能留在他身边，他打你是他一时冲动，打你是一种深切的爱，他还会威胁你，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外人，说了也没有用，你得不到帮助，还会被人耻笑……”
　　苏雅梅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活动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她。
　　“但是我遇到了可以说出一切的人，他并没有耻笑我，也没有无视我的痛苦，他用尽一切帮助我，他让我知道，我可以脱离恶魔的掌握，恶魔并不是恶魔，只是一个卑劣的粗暴的罪犯，他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掌握我的人生！苍天有眼，在我奋起反抗之前，恶魔就因为自己作恶而死了，也许你们没有我这样的运气，但是你们必须勇敢地说出自己的痛苦，有人会帮助你们，才能为你们争取自由、安全、有尊严的生活！“
　　苏雅梅的演讲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些人甚至哭了出来，她走下去握着对方的手安抚着，如同走下神坛、降临人间的圣母。
　　“她说的遇到的拯救她的人是指王强？”。齐零抱着手问。
　　“万一是指光明天呢？“顾正面无表情地说，“她看到我们了。”
　　果然，苏雅梅朝他们走了过来，与上次他们见面时，刚刚失去丈夫又被当做第一嫌疑人的窘迫处境大相径庭，她此刻更像一位女主人。
　　“两位警官，又见面了，找我有事？“苏雅梅大方地询问他们的来意。
　　“凑巧而已，我们来居委会了解点情况，正好看到你在演讲，就偷听了一会儿，苏老师不介意吧？”顾正说起慌来比谁都真切。
　　“当然不介意，本来就是公开的活动，没有什么不能听的。”苏雅梅说完，往活动室里看了看。
　　“看你的状态恢复得不错，能真正为反抗家暴出力，也是一件好事，这些女性如果有需要社区的工作人员或者警方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相信他们都会尽力的。”顾正说完，静静观察苏雅梅的反应。
　　苏雅梅只沉默了片刻，微笑说：“那就太好了，从我重获新生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要和恶魔战斗到底，所以，能有更多的力量加入我们当然是件好事。”
　　顾正点点头，说了句“不打扰了”，就和齐零下了楼，还在一楼围观排练的段可默默地溜上二楼，确认苏雅梅还在活动室里。
　　“这个女人，脱胎换骨了。“齐零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社区活动中心的小楼。
　　“所以说我比较倾向于她已经入教了，搞不好还受到了高层接见。“顾正开车走走停停，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这么堵？“齐零看着高架桥下面密密麻麻的红色车尾灯。
　　“应该是，要过年了，到了家家大采购的时候了。“顾正靠在驾驶座上，伸了伸胳膊。
　　“你不用买东西么？”齐零对过年的记忆好像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一个人住，过年不值班的时候，都在二叔家过，也没什么好买的，”顾正看了看窗外，又是一个阴冷的傍晚，“不过你提醒我了，得给我二婶买点新年礼物，我们就近找个商场，顺便吃了饭再回去。”
　　“好，你想给她买什么？”
　　“呃，先去看看吧，我也没什么概念，你要不帮我想想？“
　　“我都没见过她，“齐零拿出手机开始查，“网上有建议买包的，还有建议买护肤品的，还有建议买围巾的……”
　　“围巾吧，其他的我全都不懂，选条围巾错不到哪儿去。“顾正信心满满地停了车，两人开始在商场里寻找目标。
　　商场里人不少，几乎都拎着大包小包，看来尽管网购如此盛行，但很多人还是很享受在实体店购物的体验感。
　　逛了半个小时，顾正选了一条酒红色的羊绒围巾，让店员包起来。
　　“我二婶平时穿得都很素，黑白灰为主，配条酒红色的围巾应该挺提气的。”顾正似乎在给自己论证，但齐零好像根本没听，看着店外。
　　“你看什么呢？”
　　“那边有人在吵架。“顺着齐零的手指过去，不远处有家内衣店，有个女人正拉住一个店员模样的人大吵大闹，还扬言要报警，很多人都上去围观了。
　　“去看看？“顾正接过装围巾的袋子。
　　两人还没走到内衣店门口，就听到那个女人在骂这是家黑店，在更衣室里安装摄像机偷拍女顾客换衣服。
　　被拉住的店员一脸无辜地辩解，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商场的楼层经理、保安都赶了过来，一听是偷拍，头都大了，赶紧报警。
　　顾正叹了口气，想吃顿饭都不得安生，把购物袋塞到齐零手里，挤出围观人群，亮出了警官证。
　　“我就是警察，怎么回事？“
　　女顾客一看警察来了，立刻扑过来拉住顾正：“警察同志，你来看，就在更衣室里，他们在更衣室里安了摄像头，偷拍我们换衣服！你说是不是丧心病狂！“
　　“你带我进去看看，“顾正转过头，对商场经理说，”马上通知这家店的负责人过来。“
　　“是是是。“商场经理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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