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明天什么时候来接你？”顾正把齐零送到了书舍门口。
　　“九点吧，可以吗？”
　　“好的，老板。”
　　齐零打开门，阿修罗就伸了头出来，在他脚边蹭来蹭去，露出肚皮打滚。
　　“回去吧。”齐零把阿修罗抱起来。
　　“好，明天见。”顾正摸了摸阿修罗的头，黑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齐零看着顾正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才垂下眉眼，亲了亲阿修罗：“差点回不来了。”
　　阿修罗伸长脖子，在齐零脸旁边反反复复嗅闻，发出喵喵的叫声。
　　“嗯，吃了好多肉，烤的。”
　　“喵喵……”
　　“你干嘛这么不满，他们不会让猫进去的……谁让你是一只猫的……”
　　“喵……”

　　顾正七点钟就醒了，应该说连做梦的时候他都在想齐零会带他去哪里，一会儿梦到两个人去了像是幻境里一样的海边，一会儿梦到两个人坐在路边吃烤串，一会儿梦到齐零带着他去了酒店……
　　总之光怪陆离的梦境充斥，他一夜都没睡踏实，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某些部位顶得难受，直接扑进了浴室。
　　由于顾队长洗澡以及梳洗打扮时间过长，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为了能在九点钟赶到，他只能在麦当劳打包了两份早餐，希望齐老板不要见怪。
　　已经是数九天了，而且今天天空非常阴沉，顾正一直很怕冷，所以买冬装这件事情一直非常舍得，开司米的羊绒大衣穿在身上，既挺括轻薄又暖和柔软，重点是可以保持帅气。
　　而当他信心满满地敲开2370书舍大门的时候，感觉自己都忘了怎么呼吸，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齐零。
　　长到耳垂的头发全数梳到了脑后，露出线条完美、肤色白净的一张脸，一身黑色正装西服配白色法式衬衫，黑色大衣搭在手臂上，袖边露出黑陶瓷袖扣，站在书舍清冷的背景里，如同一尊冷漠的黑色死神。
　　“冥王阁下，”顾正回过神来，“早。”
　　齐零露出一点笑容走出门：“有早餐吃吗？”
　　“原本是买好的，但是我决定带您去本市最好的酒店用早餐，因为我怕我买的早餐配不上您今天的装扮。”顾正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被齐零拍开。
　　“别贫了，走吧。”
　　顾正落后了一部，看着一身黑衣的齐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广基集团那位太子爷。
　　“顾队长，不让上车么？”顾正还在发呆，被齐零喊醒。
　　“对不起对不起，“顾正赶紧绕到副驾驶，把车门打开，”齐老板请。”
　　齐零上了车，打开麦当劳早餐的纸袋开始吃，喝了一口咖啡直皱眉。
　　“齐老板，咱们去哪儿？”顾正发动了车子。
　　“先往前开，在路口那个花店停一下。”
　　“花店？”顾正觉得有点奇怪，但车子已经顺从地靠在了路边。
　　齐零先下了车，站在花店外摆的各色鲜花面前默默看着，现在是冬天，这些花都是从温暖的南方大棚里培育出来的。
　　“想买点什么花呢？“面对这么好看又穿着讲究的年轻人，花店老板的语气格外温柔。
　　顾正也凑过来，看了看齐零：“要买花么？”
　　“你给我买吧，“齐零点点头，指了指一个大陶瓷瓶里插着的雪白的蟹爪菊，“就那个，要一束。”
　　顾正和老板都同时望向齐零，他一脸淡然。
　　花店老板看到齐零一身的黑衣，首先反应过来，说了声：“没问题。”从瓶里挑了几支开得最旺的，熟练地用黑色配银色的包装纸包了起来，还扎了银色的丝带，包花的手艺颇有点奢侈品的性冷淡风。
　　顾正接过花，付了钱，有点不敢问去哪儿了。
　　“走吧，我们去安山公墓。”
　　果然，顾正把花放在后座上摆好，继续开车，满脑子都在想，这是要我去祭奠谁？齐零的已故父母么？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还好今天出门好好捯饬了，不然多不好意思，人家伯父伯母还以为自己是个混混呢。
　　顾队长一路都在脑补，齐零也不怎么说话，两人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往安山公墓驶去。
　　安山公墓在北部郊区，是一处面积庞大的缓坡，本市有三分之二的亡者都会安葬在这里，听说之前薛晓曼给杨柳买的墓地也在这里，一到清明、春节等祭祀节点，这里常常是挤得水泄不通，车满为患，而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又阴冷异常，所以几乎看不到人，只有绿得发黑的松树一排排耸立着，白色雾气萦绕其间，感觉寒雨将至。
　　顾正把车停好，两人得走上墓地。
　　齐零摸出手机，默默念了上面的位置，C区37排9号，然后开始去寻找对应的位置。
　　“你没来过么？“顾正抱着花束。
　　“没有，以前我不能出来。“齐零仔细地对照编号。
　　“那这里是？“
　　“我委托殡葬服务公司办的。“
　　30排应该在高处，两人开始爬高高的水泥台阶，可以看到很多墓碑上都有亡者生前的照片，有的还非常年轻，有的墓是合葬墓，现在还只刻了一边的碑文，说明夫妻当中有一个已经长眠于此，静静等待另一半的到来。
　　顾正突然有点感叹：“冥王阁下，你到这种我们凡人追思亡者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感想。”
　　齐零走在前面，黑色的背影挺拔俊逸，他停下来，回过头对顾正说：“怎么会没有呢？”
　　然后他微微让开身体，露出被大衣挡住的一块墓碑，上面赫然写着：爱子齐零之墓。生年就是顾正看到他身份证上的年份，而卒年就是今年，大地震来临的那一天。
　　顾正愣住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把眼前这个人和这块冷硬的石碑联系在一起。
　　齐零从他手里拿过花，摆在了墓碑前，苦笑了一下：“吓到你了吗？我也是第一次来，给我自己扫墓。”
　　顾正回过神来，没有再问什么，从旁边公用的工具箱找了一把扫帚，把墓碑周围的蛛网、落叶清理了一下，然后掏出纸巾，把墓碑仔细擦拭了一遍，又掏出烟点了一根，轻轻立在墓碑前。
　　“我又不抽烟。”齐零看着他忙活，看到点烟这个环节忍不住笑了。
　　“算是代替上香，也没准备，”顾正拍拍手，“齐老板，您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什么？在我自己的墓前发表感言么？”
　　“这里面，埋的是什么？”顾正给自己点了根烟，最近已经抽得很少了，不过这样感觉是听故事的状态。
　　“是我从废墟里醒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我找了一家殡葬公司，付了一笔费用，让他们帮我找了这块地方，全程远程操作，拍照验收，挺方便的。”
　　“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么？”顾正吐出一口烟，淡蓝色的烟雾连带白气一起消散在空中。
　　“其实我也挺懵的，地震来得很突然，我那会儿正在一家小餐馆里吃饭，突然就地动山摇，整个天花板都塌下来了，我被埋在废墟下面，没有水，没有食物，当时就觉得我死定了，”齐零望着远方，努力回忆着这些好像发生在前半生的事情，“那种饥饿，口渴，加上漆黑的环境，人的意思消磨得很快，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四周依然伸手不见五指，我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充满黑雾的环境里，我喊了几声，但声音扩散不出去，周围的浓雾好像吸收了所有的光和声。”
　　“你到了地狱？”顾正从他的描述中敏锐地判断出了答案。
　　“应该是，在我将死之际，我和冥王的力量第一次相遇了，“齐零从顾正指间拿过快要燃尽的香烟，眯起眼抽了一口，然后扔在地上踩灭了，“它在意识深处问我，想不想活下去。”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回答，想，我想活下去，它又告诉我，如果它帮我活下去，我就必须履行义务，我说我答应，我后来觉得那就是一种本能，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选择同意，于是等我再次醒来，我就已经在2370书舍里了，当然那时候还只是一间空房子，有一些钱和银行卡，竟然都是我的名字，而冥王的记忆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我的记忆，原本属于齐零的记忆几乎没有保留下来。”
　　“所以你才给自己造了座墓，象征着过去的齐零已经死了？”
　　“是这个意思吧，“齐零微笑着说，“从我在汇聚到地狱之门的能量中发现了我父母的灵魂，我就决定，让过去的我就此安眠。”
　　顾正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灵魂的能量除非有很大的执念才会在人死以后留存下来，前往地狱之门，而齐零父母的执念，一定就是对儿子至死未休的牵挂吧。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我是什么人，也许在地狱幻境里，我以为我们都出不去了，但现在，我们却回到了这个世界。”齐零转身面向顾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黑色大衣被寒风吹动，更像毫无情感的到人间来收割灵魂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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