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顾正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齐零，或者说冥王，拥有无尽的生命，几乎是一种随心所欲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人世间蜉蝣一般的普通人，这有点像贫民窟里走出的少年爱上了云端的高贵公主。
　　顾正立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开始还忍着，最后直接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冰冷的冬雨终于落下来了，细细密密地打在脸上，如同针刺。顾正突然不笑了，站起来抹了一把脸，大步走到齐零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回到这个世界，也许我很快会死，毕竟是高危职业，也许还有几十年，我会慢慢变老，变蠢，可能还会得老年痴呆症，变得谁都不认识，但是这些都不能阻止我喜欢你，除非你现在就弄死我，那我的执念也会进入地狱，一直一直缠着你。”
　　“那你清楚你到底喜欢的是齐零还是冥王么？”齐零的鼻尖有点发红，微微仰起脸质问顾正。
　　“我当然清楚！从我第一天认识你开始，你是齐零，也是冥王，这个世界上早已不存在不是冥王的齐零，明白吗？不管你是谁，有什么样的记忆和能力，我喜欢的就是你！”最后这一句，顾正几乎是压着嗓子吼出来的，惊得一边的松树林里接连飞出几只避雨的鸟，吱吱呀呀地叫着消失在灰白的天空里。
　　说完了以后，也不等齐零反应，顾正伸手把他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往脑后一抹，转身要走，却听到齐零在身后轻轻笑了一声，诧异回头。
　　“我好像都没有你想得明白，“齐零望向天空，雨水直接打在脸上，等他低下头，苍白的脸上都是春风解冻一般的笑意，“你说得对，齐零和冥王已经成了一体，我不该纠结我究竟是谁，而是应该庆幸，我可以同时度过两个人的人生，如果冥王是人的话。”
　　顾正上前替他拢了拢衣领，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发现没什么效果：“走吧，冥王阁下，齐零会感冒的。”
　　齐零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高高的台阶，墓园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活人。顾正突然回头说：“刚刚忘了看看旁边的墓穴是不是还空着。”
　　“做什么？“
　　“给我预留啊，我等会儿就去管理处问问。“顾正觉得自己果然是天才。
　　到了停车场，顾正把齐零先塞进副驾，又开了暖风，自己则真的跑去旁边管理处咨询了，得到的答复是可以，立刻交了定金，过几天来签合同。他再三嘱咐不许偷偷再租给别人，不然埋进去都给人家挖出来，管理处的人都笑了，让他放心，死者为大，不会乱开玩笑的。他才放心地回到了车上，一来一往，大衣都淋湿了。
　　“可算活过来了。“顾正在空调出风口搓着手，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
　　“你这么怕冷么？“齐零帮他把衣服上的水擦了擦。
　　“从小就怕，我的体温比一般人低一点，以前在学校训练的时候，有一次去雪山演习，失温差点死了，是老爷子把我救了回来，那次我的科目没通过，差点哭了。”
　　“你真的租了旁边的墓地？“
　　“骗你干嘛，定金都交了，等我死了以后啊，你别打电话遥控什么丧葬代理商把我草草掩埋了，还是亲自来一趟，行么？“顾正笑嘻嘻地说。
　　“好。“没想到齐零认真地点点头。
　　“那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现在我们去吃点暖和的？涮羊肉？“
　　“我没问题，但是你不用去局里么？专案组的事情怎么办？“
　　“你还挺有事业心，专案组需要哪些人我都想好了，已经跟两边的老大都汇报了，只要他们同意，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光明天对付起来不容易，你真的打算让市局的人参与？“齐零看似不经意地说。
　　顾正转头看了看他，顿时明白关于光明天，他比自己知道的要多，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说。
　　“我压根没想过要用市局的人，这个专案组里，除了我以外，最好不要再有普通人，“顾正打着方向盘，“两次和光明天的交锋，如果不是你出现，我们可能早就全军覆没了，所以我不想再白白牺牲人命。”
　　齐零沉默了一阵，才说：“那次的大地震，就是光明天和地狱能量的一次正面冲撞引起的，只是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不过想想也对，地狱之门都找到了新的看门人，光明天也该重新聚集信众了。”
　　“光明天到底是什么？”
　　“我继承的记忆里没有清晰的记录，或者是我解读不了，毕竟信息量太大，”齐零好像突然对自己身份这件事情坦然了，“根据我的理解，光明天是一种绝对正义的力量，与冥王诞生于同一源头，如同光和影两面，冥王以负面的东西为能量源泉，所以地狱一片黑暗照不进光，而光明天则是明亮无垢，纯白无暇的世界。”
　　“纯白无暇？”顾正重复了一遍，突然嗤笑了一声，“那不就是空无一物？”
　　齐零想了想：“你说的对，空无一物也可能是光明天的意图，毕竟这样，才不会有阴影的存在。”
　　“你说它们诞生于同一源头，这个源头是？”顾正把车停进路边停车位里，好像是到了。
　　齐零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是一种顾正看不懂的悲悯，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顾正的左胸：“人心。“
　　顾正僵在了原地，尽管车里暖气很足，但他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刚刚齐零的手指过的地方蔓延开来，他第一次觉得这具躯体可能才是人心的傀儡。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其他的神祇我不知道，但是这一对天生的冤家，年龄并不大，可能就人类文明存在的时间一样长，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光明天的信众。“
　　“那它到底要什么？“
　　“你刚刚不是已经说出来了么，它的目的就是空无一物的世界，没有人心就没有善恶，光明天一直希望得到冥王的力量，打开地狱之门，释放所有邪恶的能量，让人类自食其果，上一次的正面交锋光明天的能力应该受到了很大损伤，这么快又出现，看来是找到了很优秀的代理人。“
　　“代理人？它也可以附身在人身上么？”
　　“你是说，像我这样的？“齐零摇摇头，“不一样，因为正义天然的就是一种人类道德社会的追求，它根本无需附身在任何人身上。”
　　顾正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那种巨大的违和感，所谓正义的一方，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是伤害和杀戮，而邪恶力量的拥有者，却几次三番阻止了灾难的发生，现在还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吃涮羊肉。
　　于是他也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铜火锅里煮着，满脑子都是这一系列背后反常的逻辑线。
　　“诶，肉熟了，不吃给我。“齐零偏着头问他。
　　“哦。“顾正回过神来，把肉放进了齐零碗里。
　　“顾队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忧愁，”齐零往佐料碗里加了点醋，故意低声说，“冥王都站在你这边了。”
　　顾正会心一笑：“我就是奇怪，为什么你会站在我这边？是因为喜欢我么？”
　　齐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发现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不过还真有可能。”
　　顾正松了口气：“太好了，就怕我自作多情。”
　　“其实，不是我要站在你们这边，”齐零擦了擦嘴，“而是我一定会站在光明天的对立面，就像磁铁的两极必然相斥。”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幸好光明天是想弄死我，要是它爱上我，你不是就会马上弄死我？”
　　“它不会爱上你，也不会爱上任何东西，在它的认知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肮脏罪恶的，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齐零毫无感情地说。
　　顾正突然明白了：“所以在冥王眼里，所有的人类都是可爱的，因为无论是谁，内心都或多或少存在着邪恶的想法或者犯罪的欲望。“
　　“说对了，“齐零绕开火锅，朝顾正倾了倾身，眼里充满了蛊惑，”冥王永远不会消失，因为人心永远存在着阴暗。“
　　顾正无法反驳，他内心清楚认识到这是事实，生而为人，内心复杂不可逼视，而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不断在压制这种恶带来的影响，以道德以法律，而不是一个无法定义的正义之神。
　　“快吃吧，不然我就都吃了。“齐零把半盘肉都拨到了锅里，氤氲冒出热气。
　　“吃了再点嘛，你这么能吃，搞不好你也是异人，特别能吃系C1等级。“顾正招手让服务生再来两盘肉
　　“多谢您夸奖了，我觉得可能是当时我在废墟下面埋了太久，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很饿吧。”齐零说得满不在意的样子。
　　顾正却放在筷子：“我当时也去参加了救灾，如果在那个时候我找到了你多好。“
　　“如果是那样，这会儿你应该已经死在林文森的爆炸案中，而我现在应该在安山公墓给你哭坟。“齐零啧啧摇头。
　　顾正一愣，说得好像很对，自己也笑了起来，就在这时手表通讯来了消息。
　　“要干活了。“
　　（第二卷虚伪之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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