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

作者:芊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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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谈


      有一个小女孩,她过着平凡而简单的生活,从小酷爱舞蹈,父母也很支持。父亲常骑车带她去上舞蹈课,母亲就在家做饭,等父女俩回家,偶尔还带她去看演出。他们的家境不算富裕,可她常听父亲唱起一首好听的儿歌,其中最喜欢的那句歌词是: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
      她每次听到都非常感动,私心里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家庭正是这样。
      她上小学后,父亲一连换过好几份工作,但每遇晋升都不如意,时常在家借酒消愁。母亲独力经营一家图文打印店,女孩放学后常去帮忙,总看到母亲打印文档资料,复印身份证件和名片之类的东西。那些名片就像识字卡,她不知不觉间变得善于记忆人名。
      有时,她半夜惊醒,偷听到母亲对父亲抱怨他的工作,薪水不算高,晋升有瓶颈,还埋怨他“梦里千条路,早上起来走原路”。女孩半梦半醒,似懂非懂,甚至怀疑那都出自她的想象。有时,她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噩梦:有一天,父亲对母亲的抱怨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一去不回。
      女孩十岁那年的一个春日,父亲早起留下字条:有事外出,勿念。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手机一直关机,同事都说他没去上班。
      当天晚饭时,母亲瞒着小女孩,只说爸爸加班,今天不回家。第二天晚饭时,母亲看她快吃完,才幽幽地说了句:你爸大概不回来了。女孩一时没听明白,以为父亲还在加班,或是出了差。母亲却流着泪说,她已经报案了。
      当时下着大雨,女孩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连母亲都没追上她。女孩茫然无措,不知该朝哪个方向找寻,只是无畏又无助地拼命狂奔。
      偌大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一个人是那么渺小,被人海吞没是那么容易。
      她跑到三、四公里外的火车站时,忽觉腹内绞痛,精疲力尽地倒在车站门口。
      等她苏醒过来,母亲正关切地凝视着她,轻抚她的脸:阑尾炎,已经割了,没事,没事了。女孩忽然觉得,如果对一个人的感情也能像阑尾似的,说割舍就割舍,那该有多好啊。
      就这样,女孩由于身心俱损,休学半年,也中断了舞蹈课。其实,身体的伤痛早已消逝,但心头的伤口却久难愈合。几位警察来家里问话,大概他们也问过女孩爸爸的亲戚、同事和朋友,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人怀疑他挪用公款,有人猜测他与外遇对象私奔,更有甚者怀疑他杀人在逃。可是,所有说法都没有证据,他似乎只是从人间蒸发了。
      在此期间,班主任曾多次看望她、安慰她,还委托离她家最近的同学定期给她捎来作业和试卷,希望她不要落课。那个男生姓白,外号小百灵,因为他喜爱音乐,天生一副好嗓子。
      起初,他来时都是女孩的母亲接待,立在门口说几句,交完东西就走。渐渐地,母亲希望女孩和朋友聊聊,或许心情会好些,就把男孩让进屋里。
      他第一次走进女孩的房间时,她穿着睡衣,双臂抱腿坐在地上,下巴抵在膝头,一言不发,仿佛周围都是真空的。男孩试探着慢慢走近,盘腿坐到她面前,也半天没说话,只微笑着眨眼。
      终于,女孩好奇地抬起头,这个男孩是去年转学来的,坐在最后一排,和女孩不熟。女孩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四目相对之下,他依旧只是默默微笑。
      女孩哭笑不得:你干嘛坐在这里?
      男孩憨直地笑了:你不是在玩木头人吗?谁先开口就算输。
      在父亲离家后,他是第一个把女孩逗笑的人。

      讲到此处,殷晴微微低头,虽未流泪却神色黯然。舒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要如何安慰,只在毯子下面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靖珊心想,不知她是否早已把眼泪流尽了?
      林老师沉默不语,只认真地看着殷晴,回味她刚才那番话。
      殷晴把眼睛闭了一会儿,才继续讲下去。

      后来,男孩来得更加频繁,他看到女孩跳舞的照片,忽然眼前一亮,问她是否也喜欢音乐。男孩说,我不开心的时候,音乐就是我的解药。如果你喜欢,那我唱歌给你听吧。
      趁女孩心情稍好,男孩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白桦林。大概是触景生情吧,他为她唱的第一首歌也正是《白桦林》。当女孩听到“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时,终于放声痛哭。这是她第一次彻底发泄,旁若无人的那种尽情的发泄。
      男孩一下子慌了神,连连向她道歉,说以后再也不唱这首了。女孩哭得更凶,男孩莫名其妙,于是赶紧改口说,你要是想听,那我以后还唱。说完,他开始胡乱给女孩擦眼泪,直到她破涕为笑。她终于鼓起勇气,重新开始上学,同时恢复了舞蹈课。
      暑往寒来,时光荏苒。他们升入初中,刚好又是同班。女孩十四岁时,他送的生日礼物是一把吉他。她当时什么都不懂,不知那把吉他很贵,让他破费了所有压岁钱。
      不过,女孩的母亲始终不喜欢家里有音乐,尤其是她父亲以前喜欢的流行音乐。为了不惹母亲难过,女孩把吉他藏在男孩家,不经意间,这成了他俩共同的吉他,似乎又像是某种信物和默契。
      有一次,他们在白桦林里练歌,男孩边弹边唱,女孩边唱边跳。三个男同学路过,嘲笑女孩有爸生、没爸养,又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坏话。男孩愤而起身,以一敌三地跟他们打。如果不是刚好有人经过阻止,估计他会输得更惨。女孩趁母亲在店里照顾生意,偷偷带他回自己家包扎伤口。
      女孩一边包扎,一边问他是不是很痛,可他对那些伤痕视若不见。从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女孩渐渐拼凑出他的家世:他九岁时,母亲因车祸去世,一年后父亲续弦。继母只看重他父亲的钱财,对他又打又骂,还威胁他不能告诉父亲。他忍无可忍,恳求父亲送他到舅舅家,于是才转学来到此地。
      女孩这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自己至少有生母疼爱,男孩却只得寄人篱下。难怪他不计较小伤小痛,原来是早已承受更多惨烈的剧痛。
      高中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恋,老师倒是颇为开明,对于不大影响学习的事,根本不闻不问。只有他俩自己清楚,是共同的苦难让他们彼此亲近,但亲近的同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苦痛。或许,命运的捉弄早已注定他们不会走到一起,似乎更适合做兄妹。
      那个飞扬跋扈的继母多年不孕不育。男孩成年时,父亲希望重点培养儿子,便送他出国留学。临行前,男孩本要将吉他留给女孩,但女孩却说:你先留着吧,如果哪天你决定不再回国,再把它还给我。
      出国后不久,他遇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她长于幸福之家,天生乐感极强,总能从音乐中汲取快乐,也善于将这种快乐传递给别人。男孩与她交往后,决定共同留在国外打拼。他趁假期回国时,将吉他寄给旧友,在信中称她为永远的妹妹,承诺无论何时何地,都视她为至亲,还衷心祝她幸福。

      殷晴说完时,仿佛在垂头思忖,继而抬眼看向靖珊,动情地说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把吉他。当承载着岁月痕迹的旧物,仿佛跨越时空的距离,重现我眼前时,你就在我身边。其实,我早该告诉你了。”
      靖珊会意地点头,泛着泪光的眼中仍透着些许疑问,声音微颤地问:“晴儿,你改名是不是,是不是因为……”
      “我以前的名字,叫‘殷茵’,也许有人觉得那更像明星。”她扯出一丝苦笑,“高中快毕业时,我刚好读到《林徽因传》,正标题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就请求妈妈允许我改叫‘殷晴’。虽然费了许多周折,但她没有半句怨言。我时常猜想,或许,妈妈也为当年曾数落爸爸而难过吧。”
      林老师忽然轻声道:“今天看了《第十二夜》,你特别有感触,对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殷晴微笑道,“要是这世上失散的亲人,都能像薇奥拉和她哥哥那样团圆,那该多好啊。”
      林老师笃定地颔首。“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妨抱有这样的信念。我想,你改名为‘晴’,不也是希望爸爸安好,自己能安心吗?”
      靖珊沉默不语,似乎恍然悟出晴儿在寻找失踪的刘炫和田奕昕时为何会走神。那一刻,她是否觉得如果卡车带走自己,就能与父亲团圆呢?但这种令人痛心的想法,靖珊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他们聊完已是午夜时分,料想宿舍楼门早已落锁。幸而林老师的卧室里摆着其他老师留下的双人床。他俯身为她们铺床,动作认真细致,虽只比她们年长十岁,却像是慈爱的父亲。他常在户外露营,于是搬出专用装备——羽绒睡袋,拍拍舒然的肩,“你在客厅沙发将就一宿,我回办公室睡行军床。”
      靖珊听着身旁殷晴均匀的呼吸,不由得松了口气。孙尧师兄虽早已痊愈,但晴儿始终难有这样的安眠。这次她与剧组密切配合,也算还了孙师兄一个人情。尤其在她吐露这番心事后,情绪平静了不少,与小王子更能坦诚相待,心心相映。
      想起“小王子”三个字,靖珊心中骤然抽紧,一遍遍默念另一个名字——皓天,皓天,难道我的猜想竟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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