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

　　热闹了好一阵，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一人背过身去唱，歌声终了时苹果传到谁，谁就接受歌者的挑战。此刻，室内氤氲着迷醉的热度和微醺的气息。唐颂深知靖珊面子薄，多次替她挡驾，因此只有她滴酒未沾，矜持的笑中带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击鼓传“果”到靖珊，唱歌的正是凯博。他不想为难老部下，只说让她唱首歌。梦妍半捻酸、半认真地凑到他耳边，“你倒真会心疼人，这也能叫大冒险？”
　　靖珊特意点了《花为谁开》。她的女中音淳朴自然，委婉动人，听者似饮甘露，如沐春风。唱到“百年相约千年相见/烟波江雨长亭外/江山风雨多少情/红尘滚滚谁最爱”时，她羞涩得不敢眼望唐颂，但他已将那番似水柔情听得真真切切，凝望她的清秀侧颜小声和着。
　　一曲终了，有个师姐忽道：“歌词里说，‘羊脂玉的气质、水墨画的留白’，你们说像不像靖珊？”大家应声附和。唐颂倒觉得“谁懂得明时的寂寞、清时的愁”更像是对他唱的。
　　苹果传到唐颂手里时，室友卢成起哄让他和靖珊喝交杯酒，有人赶忙嬉笑着斟酒。靖珊垂下眼帘，霞飞满面。唐颂不愿见她为难，起身举杯面向众人，“她不会喝酒，这酒，我替她喝。”他连饮两盏，有人哄然大笑：“不带这么撒狗粮的！”
　　几轮下来，有玩真心话的，被追问得面红耳赤，被指出不尽不实的还得罚酒；有人选择大冒险，被差遣去其他包厢请美女来喝茶，结果找了个梳辫子的男生当替补，又被罚了酒。
　　梦妍演唱《红豆》时，苹果再次传至唐颂，他毫不犹豫就选了大冒险。
　　梦妍眯起眼睛，偏头笑道：“今天怪了，前任主席兼最佳辩手可是个能说会道的厉害角色，怎么每次都不选择真心话呢？”
　　其实唐颂早有考虑，唯恐别人逼问他与靖珊交往的细节，若是酒后应变不当，无论所言是真是假，都担心女友面子上挂不住。大冒险无非自己受点委屈，不会牵连到她。
　　他打定主意，遂使出激将法。“怎么，前任副主席想不出大冒险的项目了？总不会又要喝酒？”
　　梦妍也已成竹在胸，微微一笑，“我这项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我们想听你唱《新贵妃醉酒》！”话音刚落，众人皆笑，连靖珊也忍俊不禁，好奇他将会如何演绎李玉刚那飚出天际的高音。
　　他在哄笑声中连忙摆手。“我唱不了那么高，愿赌服输，还是罚酒吧！”说着正要端杯，靖珊忙拽住他的手，打算勉为其难代他演唱。
　　梦妍撇嘴笑道：“就知道你不行。再罚酒，你的珊妹一心疼，还不骂我么？这样吧，我来唱高音，其它的归你。”
　　唐颂犹豫之际，继勋等人纷纷起哄，还夸“霸王花”一点都不霸道。
　　他扭头看向靖珊，她慢慢松开手。他凑近耳语道：“只当是博你一笑。”
　　他尽力还原李玉刚的版本，无奈嗓音浑厚低沉，实在不伦不类。梦妍的高音却唱得有滋有味，尽显杨玉环的千娇百媚，博得了满堂彩。她唱到“醉在君王怀，梦回大唐爱”时，似乎有意无意地望向唐颂，而他则仿若不见。
　　唐颂唱完仍被凯博他们罚了酒，大有灌倒新郎官、存心看热闹的劲头。而他竟也来者不拒，仿佛酒也醉人，人亦自醉。
　　靖珊发现，唐颂喝酒不上头，算不出他稀里糊涂被灌下多少。喝完这一轮，他颓然坐倒，仰面闭目靠在沙发上。
　　靖珊握住他的手，难掩忧虑之情。“颂哥，别喝了。”
　　唐颂听她改了称呼，心中无限感慨，顺势搂住她的肩膀，轻抚如瀑的长发低喃道：“别担心，这酒度数不高。知道么，自从婉儿走后，我再没碰过酒。今天，是为你才喝。”
　　靖珊听他提及亡妹，似乎有意借酒消愁，虽然心疼，却知多劝无用。她想了想，起身说马上回来。
　　清酒度数不高，后劲却足。唐颂忽觉胃里一阵翻滚，忙掩嘴冲出包厢，跑到最近的洗手间，随手将门一带。
　　他俯身呕完，感到背后的门开了，探来的纤纤玉手中捏着一叠纸巾。他接过将嘴擦净，余光瞥见低垂的如墨青丝，苦笑着说：“对不起，让你看见我这样。”他拉着伸来的手站起，惊惶地后退一步。“怎么是你？！”
　　小酌后的于梦妍面似桃花含露，眼神迷离地讥诮道：“你吐成这样是为了她，反倒觉得对不起她？你那么关心你的珊妹，比凯博对我好多了。那句歌词真应景啊，‘谁知吾爱心中寒’。”
　　“你喝醉了，让凯博送你回去吧。”他窘得酒醒大半。
　　梦妍交抱着双臂，往前凑近一步，偏头娇笑道：“你处处护着她，就不觉得累么？”
　　唐颂忽觉门外有人，扭头望去几乎醉意全消。
　　靖珊站在不远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们，一手端着盛热毛巾的托盘，另一手拿了杯蜂蜜柚子茶。她漠然转身走回包厢，坐在最靠外的沙发一角，把手里的东西撂在桌上。
　　唐颂进门坐到她旁边，她胸口起伏不定，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两样东西。
　　大家仍在纵情玩闹，根本没留意他们神色有异。梦妍袅袅亭亭地款步而至，坐回凯博身边，远远地斜睨着唐颂和靖珊。凯博也喝了不少，一只手臂伏在沙发上，俊颜沉沉地埋在臂弯里，大概是睡着了。
　　靖珊霍地站起，被唐颂一把拽住。
　　“太晚了，我要回去。”她冷冷地说。
　　“我送你。”他刚欲起身，却被她甩脱了手。他素知女友柔顺似水，这一甩虽然力道不大，但足见怒气正盛。他故意摇晃着站起，膝盖磕到桌角，痛得弯下腰去。
　　靖珊见他撞的是去年篮球赛时受伤的膝盖，顾不得生气，忙俯身探问。他跌坐回沙发上，隐忍地倒吸几口凉气。她刚欲挽起他的裤腿查看伤势，却被他趁机抓住了手。“没事，放心。你……现在就走吗？”
　　她兴致索然不愿再待，何况从未动过夜不归宿的念头，便淡淡地道：“你歇着吧，不用送。”
　　她出门没走几步，便被唐颂叫住，只见他踉跄着挪步过来，满脸歉疚。
　　“于梦妍跟我是老搭档，刚才只是想帮忙，但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今天是我请你来的，如果不送你回去，那就更不周到，怕是往后你都不会理我。”
　　她离开喧嚣嘈杂的包厢，耳畔骤然清净了，紧绷的心境亦随之舒缓。此刻见他忍痛追出来，又想起他平日的温存体贴，她亦嗔亦笑道：“人家说，连‘霸王花’都不霸道，我要是敢不理你，岂不成了真正的霸王？”
　　唐颂听来别有韵味，猜到她气消了大半，便一脸认真地说：“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甩手就走好吗？”
　　她矜持地背过身去。“不走，那我就不理你好了。”
　　唐颂从后面轻轻抱住她，把脸靠在她头上。“任女侠最厉害了，懂得无声胜有声，无招胜有招。你不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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