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

　　殷晴回来后，靖珊虽未提起她出去的事，却始终察言观色，见她似乎平静了许多，而姝文和思仪也都没觉察出有哪里不对劲。皓天在微信中只委婉地说：她心情不好，后来聊聊就没事了。
　　长夜无话，似水无痕。靖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总是隐隐觉得，殷晴的反应似乎都指向她想要告别却又无力忘却的往事，指向她改名的缘由。“白桦林”在她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一位故交，还是一方旧地？那封信上不知写了什么，会让她的情绪乍起波澜？
　　她正思前想后，忽觉手机一振，竟是王岳舒然发来微信：不好意思，睡了么，明天课后想找你谈谈。
　　翌日上午是林冬老师的《跨文化交流》课。课前，他笑容可掬地与同学们闲谈：“大家听说了吧？今年的红五月，我们老师也有歌咏比赛。”他象征性地抿了口招牌茉莉蜜茶，仿佛当场就要一展歌喉。
　　学生们群情激动，有人甚至高叫出声：“林老师要唱吗？”“林老师唱什么歌？”
　　林冬粲然一笑。“知道鸟叔江南Style吧？”大家纷纷起哄似的叫嚷，但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开个玩笑，别激动啊。我不唱他的歌，他的骑马舞我学不来，再说也没他胖，当叔叔不够格。”底下一阵窃笑。
　　“甜姐”田奕昕遥指他手中的茉莉蜜茶叫道：“老师不是唱《茉莉花》，就是唱《甜蜜蜜》吧！”
　　“现场揭秘，请大家为我加油哦！”林冬微微颔首致意。
　　靖珊扭头望向舒然。四目相对之际，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靖珊知道，从小深受古典音乐熏陶的他，对于流行音乐一贯挑剔，少有能入他法眼的。不知他对皓天的偏见是否亦源于此。
　　课后，在校门口的咖啡厅。小王子开门见山：“今天我请客，希望你跟我说句实话。”
　　靖珊平静地笑道：“我哪句不尽不实啦？”
　　他眉头微蹙，仿佛很克制地问：“那好。昨天殷晴收到吉他以后，去了哪里？我发微信她为什么不回？”
　　靖珊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截了当，再看他神情凝重，关怀心切，又开始犹豫究竟要透露到什么程度。
　　舒然见她默然不语，又恳切地说道：“拜托你，这对我很重要。你也知道，我们……我们在‘红五月’要合作舞蹈《飞天》，难道此时默契不是最重要的吗？可我，总觉得她有事瞒我。”
　　靖珊递上疑惑的目光。他凝视她的双眸。“上周排练时，她说在犹豫要不要上台。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本来打算，在演出之后……我就……”
　　她好奇地探身向前。“你就怎样？”
　　“你知道怎样。”舒然赌气似的甩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噢！小王子是要向晴格格表白了吧？”她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
　　他脸上一红，喉头滑动几下，算是默认了。
　　靖珊抚掌笑道：“好棒！看来，你们的爱情也要一飞冲天呢。”说完冲他挤挤眼。
　　“要说表白，去年圣诞节送她《梁祝》就是，我本以为她至少会问一句，可她再没提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的神情中透着些许怅然。
　　“哎呦，你那简直比朦胧诗还朦胧，连我都以为你是‘为艺术而艺术’呢！”靖珊掩嘴而笑。
　　小王子羞涩地笑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她到底怎么了？昨天那把吉他是怎么回事？”
　　靖珊仔细思忖之后，不由得摇头轻叹：“我真的爱莫能助，因为我也不知道。”
　　舒然顿时将话锋一转：“你不知道，那么……姬皓天知道什么？”
　　靖珊没防备他还有后招，当即怔住，半晌无语。
　　小王子纤细的手指紧握咖啡杯，指关节微微发白，似乎要将它捏碎。“昨天她没回微信，我有些担心。在腾跃楼练完琴，我穿过杨树林，听到有人弹吉他，还以为是她，结果……姬皓天也在，正弹琴给她听！”
　　靖珊心中微颤：皓天没提过此事，难道是有意瞒我？他弹琴给殷晴听，这演的是哪一出啊？难道……难道他在用音乐安慰她么？
　　舒然见她眸光闪转，似有所悟。
　　“靖珊，你不要以为我在吃醋，我根本不会吃那种人的醋。我是真的担心她。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我只要你一句话。”
　　可她能说什么呢？说她拜托皓天去安慰殷晴？舒然会怎么想？然而，当时做出权宜之计的确事出有因。如果说出那封信，舒然只会疑心更重。
　　她低头呷口咖啡，容自己细想一下，才心平气和道：“你既然要向她表白，就该自己去问清楚。如果你不能相信她亲口给出的答案，将来又怎能互相信任呢？”
　　舒然扭头凝视窗外，渐渐松开杯子，陷入沉思。

　　晚饭后，舒然约殷晴去了小树林，两人默默沿湖散步。他若无其事地说：“昨天真巧啊，靖珊帮你取快递，我看她搬得费力，就帮了一把。”
　　殷晴莞尔笑道：“谢谢你。”
　　“听说寄来的是吉他。你什么时候学的？”他尽量轻描淡写。
　　她徐徐收住脚步，转身望向微波不兴的湖面，语气淡淡地回答：“初中的时候，跟一个朋友学的。朋友要出国了，所以把琴寄还给我。”
　　“噢，”他听她语气坦诚，稍感释然，“没想到，有人一直帮你保存着吉他，看来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搭话。
　　舒然语调平和地说：“昨晚，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这里弹吉他。”
　　她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随后略低下头，将垂落的卷发抚到耳后。“那应该是姬皓天吧。”
　　舒然直视着她。“是么，你也听到了？”
　　她点点头，喃喃自语似的：“有话就直说吧。”
　　舒然忽而握住她的手。她略向后缩，却被紧紧拉住，只羞怯地感受着他掌心的热度，抬眸迎上他的灼灼目光。那双暖意甚浓的眸子里分明满溢着深情，却也模糊地隐藏着疑虑。
　　“晴儿，这次表演《飞天》时，我渴望与你心意相通。”
　　第一次听他对自己改了称呼，她又羞又惊，不自觉地想往后退。
　　“不管你对我隐瞒了什么，我都不怪你，因为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完全地信任对方。无论你遇到任何困难，我希望你最先想到的人，是我。”
　　殷晴心中一时有许多念头往来穿梭，想随手抓住一个定定心神却也不能。她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甩脱纷乱的思绪，泪水随即涌了上来，他眸中的浓情在她眼里渐渐化开，变得模糊，苦涩。
　　“如果你信任我，就请为我做一件事，但别问为什么。”殷晴哽咽道。
　　舒然见她泪眼朦胧，心中不是滋味，握她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我答应你。”
　　“这一次，我不能跟你表演《飞天》，我骗不了自己，更不想欺骗你。”
　　舒然心中的疑问几欲脱口，但想到方才的承诺在空气中余温尚存，岂能如此轻易食言？沉吟片刻，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苦涩却又郑重地说：“我相信，我们之间没有欺骗。即便有所保留，那也只是善意的谎言，”他稍微顿了顿，勉强将嘴角向上微弯，“我期待与你再次同台的那一天。”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月下的树影之间。

　　庄重主动加了靖珊的微信，热情洋溢地邀她去看红五月的演出。她略感意外，婉言谢绝了。一来猜到唐颂多半会邀自己同去，自然不便答应庄重；二来从殷晴口中得知她和舒然决定不上台，说是“磨合得不够”，靖珊亦感索然无味。
　　虽然皓天的乐队计划登台，但他最近发烧，能否上场亦未可知。她在广播站见到皓天时，他都快成蒙面侠了，又是棒球帽，又是口罩，只露出充血的双眼，令人睹之生怜。据说，他也停了思仪的粤语课。
　　某天晚上，皓天他们正在腾跃楼地下室排练，思仪拎着四袋寿司兴冲冲地跳进门来，笑盈盈地对皓天说：“你们排练也不通知我，我要先睹为快。喏，给你们带点夜宵。”
　　不等皓天答话，张金磊、刘炫和林东辉已齐刷刷拥到她身旁，大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皓天疲惫地坐下，咳嗽了几声，忽觉有东西在眼前一晃。他举目看时，思仪将其中一份塞到他怀里。
　　金磊过来拍拍他的肩。“你小子好福气！思仪什么时候伺候过人呐？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自从思仪向金磊挑明两人不可能发展，他已转而追求其他白富美，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做大哥的派头。
　　皓天侧目望向别处。“我没想让任何人对我好。我们排练时，也不希望别人打扰。”
　　刘炫走过去用胳膊肘捅捅思仪。“美女，别生气啊，这家伙身体不好，脾气也倔。”
　　“没事，他就这样。”思仪见皓天对自己不理不睬，忽然单膝著地，一手搭在他膝上，仰视着他的脸柔声道：“你的烧还没退，能上台吗？”
　　皓天见她眼含求恳，语带关切，心中微微一颤，随即撇开目光。“你说过不要我管，你也别来管我。”他背上吉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排练室。
　　金磊刚要追上去教训他，却被思仪一把拽住。“算了，随他去。”
　　林东辉抱着双臂，摇头叹道：“唉……他这牛脾气，还真是一飞冲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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