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

　　红五月演出是学校的传统保留项目。靖珊很清楚，每逢这种时候，唐颂基本忙得不见人，殷晴和思仪也都被调动起来。她恍若重回新生汇演时，生活仿佛在不经意间完成一个轮回。
　　某日下午，靖珊接到殷晴的微信：亲，我正跟同学画海报，走不开，帮忙取个快递。拜托啦！^_^
　　她赶到校门口的快递区，找到晴儿说的快递公司。小哥瞧着她尴尬地笑了，“呦，就你这小身板儿，搬得动啵？”他指指三轮车上的长方形大箱子。
　　靖珊瞪大眼睛，那箱子长约一米二，比她的肩略宽。她正在小哥的帮助下比划着要怎么抱，忽听身后有人说：“买的什么大件？我来帮你吧。”她回头一看，原来救星竟是王岳舒然。
　　“你来得正好！我是帮殷晴取的呢。”
　　“她怎么让你一个人搬这么大的东西呢。为什么不叫我？”舒然将他刚取的一个小件随手塞进兜里，从车上把那个大块头卸下来，连快递小哥也替靖珊长出了一口气。
　　舒然本想一个人抱，但靖珊坚持要帮忙。他俩把箱子抬到B栋宿舍楼一层的会客室，沿途吸引来不少目光。到了女生宿舍楼，舒然只得止步于此。他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到地上，无意中瞥见快递单，讶异地“咦”了一声。
　　靖珊探头过来。单子上标明的货品是吉他，寄件地址是青海省某地，发件人署名为“白桦林”。
　　舒然眉头微皱。“这吉他是她买的么？我没听说她要表演吉他。”
　　“可能只是随便玩玩吧。”
　　舒然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你自己行吗？”
　　靖珊听他语气真诚，之前因戏剧课分组和他闹别扭后，他已好久没这样对自己说话。她心中感动，欣然说道：“我没问题，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看来，很多事都会出现转机，就像今天幸好有你帮忙一样。”
　　舒然凝视她片刻，似乎在揣摩这话的含义，倏忽间心中已猜到个大概。“好，那我等着。”

　　靖珊吃力地将箱子挪进宿舍时，思仪正专注地看港剧。自从皓天开始教她粤语，就想办法寓教于乐，每周给她布置的作业也包括看港剧。现在，思仪已学有小成，不瞄字幕能猜到大意，看得越发津津有味。
　　她搬动吉他的动静不小，思仪戴着耳机、嗑着瓜子都听见了，扭头好奇地看她把大箱子稳稳立在殷晴桌边。
　　“啥呀？这么大！”思仪咕哝着吐出一片瓜子皮。
　　靖珊见她戴着耳机，笑着做了个怀抱吉他撩弦的动作。
　　思仪奇道：“吉他？！她还会这个？是要在‘红五月’表演吗？”
　　靖珊摇摇头。“这倒是没听说。”

　　晚上殷晴回来，先谢了靖珊，又盯着箱子踌躇半晌，这才默默地拆了封。在层层悉心的包裹下，渐渐现出一把漂亮的原木色单板吉他。殷晴乍逢老友，轻轻抱起琴，温柔爱抚着光洁的琴身。
　　靖珊问道：“这就是你当初藏在朋友家的琴？”
　　殷晴点点头，把琴仔细瞧了又瞧，忽见琴下粘着一封信。她小心揭下，启封览信。靖珊悄然坐回自己的书桌，开始复习功课。
　　此时，姝文还没下自习，思仪去别的寝室串门，屋内只有她们二人。靖珊等了半晌，殷晴始终一言不发，只伏在桌上盯着信出神。又过了一阵，她起身将吉他装进背袋，轻轻说了句：“我出去有点事。”不等靖珊搭话，她已大步走出寝室。
　　殷晴离去时的神色带着些许忧伤，语气中夹杂着哽咽。靖珊有些不知所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远方忽至的吉他难道不是老友给她的惊喜么？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靖珊快步走上阳台，只见殷晴身背吉他，刚下宿舍楼的前阶，之后往右一拐，似乎是朝镜湖的方向走去。
　　靖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小王子，但想到殷晴的古怪神色，恐怕她此刻未必愿意见他。今天是周四，她握着手机，灵机一动：皓天此时应该刚上完《项目管理》，走回宿舍区要经过腾跃楼，不如请他帮忙看看殷晴状况如何？
　　她给皓天发了微信，他很快回复：好，等下我去看看，稍后联系。
　　皓天缓步踏入杨树林，边走边四顾张望，寻觅殷晴的身影。林间暮色更深，看不大真切，好在他常来晨读，早已熟稔地形。忽然，他望见湖对岸有个高挑的身影正踽踽独行，似乎背着琴包。
　　他快步赶过去，在那人身后不远处悄然站定。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把琴横搭在腿上。皓天凝视着那人的背影，她肩头微微耸动，隐约传来幽幽的啜泣。
　　他把手插进裤袋，背靠一株银杏，静等啜泣声消散在暮色中。
　　不料，手机突然响起微信提示音，他忙按下静音键，却已惊动了眼前之人。她猛一回头，泪眼朦胧中见到一袭黑衣的皓天，不禁“啊”地轻呼出声，怀中的琴包险些滑到地上，幸而被她及时抱住。
　　他徐徐走近，语气释然道：“果然是你。别怕。”
　　殷晴一怔，敛神凝视棒球帽下俊秀的脸，颇为尴尬地问：“皓天，你怎么在这儿？”她意识到脸上兀自挂着泪水，慌忙抬手擦掉。
　　皓天本就寡言少语，又怕见人哭，此情此景更令他无言以对。若坦言是靖珊托他前来，犹如偷窥别人的隐私，也怕辜负她关爱朋友的一番好意。他瞥见她怀中的吉他琴包，忽然有了主意。“你……你也会弹？”
　　殷晴低头苦笑，“随便玩的，没你弹得那么好。”
　　“我可以……看看你的琴吗？”
　　殷晴抬头对上他羞涩的目光，吸了下鼻子，小心地将琴递过去。
　　他拉开琴包，轻轻取出木吉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好一把民谣吉他。你平时弹吗？”
　　殷晴摇摇头，“今天刚寄来的。一个朋友，从老家寄来。”
　　“噢。”他又琢磨片刻，才迟疑道：“你把琴带到这里，是想练习吗？”
　　她别过脸去，语气转为低沉。“我也不知道。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皓天有心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鼓起勇气问：“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我心情不好时，听听音乐，弹弹琴，就会好起来的。”
　　殷晴转过身，凝视他清澈的眸子。“你很像我一个朋友，音乐就是他的解药。”
　　皓天以为她是指王岳舒然，矜持地笑了笑，低眉轻抚琴弦。“点吧，只要我会。”
　　“你一定会的，我曾经听你弹过。”
　　“是在新生汇演上？”
　　“不，在你宿舍。”她的语气笃定。
　　皓天凝神思忖：她何时来过我们寝室？对了，去年宿舍文化节，金磊带她和靖珊来参观。可我又没当着她们的面弹琴，难道是在那之后……殷晴看他脸上渐现了然的表情，淡淡一笑，“对，就在参观你们宿舍后。我们出门时，你在弹琴对吧？你弹的是，《白桦林》。”
　　皓天缓缓颔首。“你记得那么清楚，看来这首歌……”他见殷晴神情阴郁落寞，便截断了未完的话。
　　殷晴轻叹一声，黯然说道：“说明一切都过去了，只有我还念念不忘。”
　　皓天不便多说，俯身坐在石头上，轻轻弹奏起熟悉的曲调。难忘的歌词在殷晴心中一遍遍回响：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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