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为敌

　　屠长絮把屠闻拽进房间确认她没有受伤后突然一把将她按在了椅子上，然后自己搬了一把木椅过来跟她面对面坐着，恳切的表情似乎昭示着接下来的谈话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的。

　　而屠闻从始至终都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想到在妹妹手机里看到的短信，屠长絮心疼极了，觉得阿闻得是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维持这冷静克制的表象不让她担心啊。

　　她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太容易受委屈了。

　　屠闻从小就长相出众，偏中性的容貌更让人眼前一亮，但她却是安静内敛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女生对颜值远超自己又“不屑”加入小团体的人总是抱有幼稚的敌意，上小学时屠闻受到的委屈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屠长絮还是偶然发现她的文具盒已经换了四个后才知道她在学校过的什么日子，当即跑到她学校找老师说明情况。然而自那之后，本就不爱说话的屠闻更加沉默，问她十句话能吐出一个字就算好的，屠长絮也是为此伤透了脑筋。

　　直到屠闻上了初中后情况才转好。那时屠长絮怕她再次受委屈，特特在放学时跑到她的班里门口去接她，也因此发现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屠闻有了一个闺蜜，还有了暗恋的人，甚至因为这两人的鼓励和安慰，渐渐从父母亲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天知道屠闻把自己关在房间的日子里屠长絮有多担心她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幸而，一切都不算太坏。

　　……然后最坏的就来了。

　　屠长絮发现离家的屠闻没带手机后，轻车熟路地解开密码，跳出来的页面停留在短信那一栏，上面几行字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眼底。

　　梁尹秋：屠闻，三天后晚上七点来莉文大饭店，我邀请了几个人在开学前最后聚一次餐，同时要向你们宣布：元绅正式跟我交往啦！具体情况到时候再跟你们说，不要迟到哦～

　　屠长絮立刻就明白了妹妹将近十二点不在家的原因。

　　“阿闻，心里难受的话不要憋着，说出来更好一些。”屠长絮斟酌着安慰的话语，担忧道，“在我面前你不用硬撑着，想哭就哭吧，不用怕，一切有姐姐在。”

　　屠闻表示，不想哭。

　　看这人的表情就知道，如果继续沉默下去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于是屠闻迎着她的目光冷淡道：“我不难受。”

　　眼睛都肿成这样了还说不难受，这是有多么的不想麻烦她啊。

　　屠长絮难受极了，恨不能提着刀逼着那个叫元绅的小兔崽子立刻跟阿闻结婚。

　　还想再安慰妹妹几句怕她想不开又回到自闭状态，谁知对方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仿佛藏着一座死城，处处都是灰败。

　　“我去睡觉了。”

　　屠长絮怔怔的，大脑机能停止了一般。

　　阿闻她……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不爱说话，可是整个人的气质与原先截然不同，她一开始因为紧张而忽略了这一点，后来又以为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才跟平常不一样，现在看来，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那样的眼神，不是一个高一学生能够拥有的。

　　屠长絮有心想问却有所迟疑，最终还是道了晚安后回到自己的卧房。

　　屠闻没有遮掩的想法。

　　她伪装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原主，跟原主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屠长絮终有一天会发现异样的，与其那个时候想方设法糊弄过去，不如从一开始就将问题暴露在屠长絮的面前，反正她永远找不到答案，再怀疑也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屠闻。

　　只是……

　　屠闻抵着门，被原主蓄起来的长发从两侧垂落，她撑着额头，暗沉的眼眸躲在手掌的阴影里。

　　一个人的情感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记忆，如果某人因故丧失了对家人朋友恋人的记忆，那么相应的对他们的情感也会消失，他们再怎么表现亲昵，对某人来说也只是个突然出现面前的陌生人而已。

　　是以，当屠闻在被拽到这个身体而被迫接收了大量的原主的记忆时，原主的情感也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她。

　　那些温馨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一幕一幕强烈地冲击着她，真实到几乎让她以为她就是屠长絮的妹妹了。

　　……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杀手屠闻，从小被组织收养，摒弃累赘的情感杀人如麻，结果死于元绅之手。

　　她不可能忘的，那些剥落出去的血淋淋的头颅还在后面追赶着她呢。

　　怎么能装作无辜，然后在这个安全的世界里幸福地活下去。

　　所以这是她的因果报应。

　　从小的特殊训练，十年的独自生活，屠闻不知道该怎么与人和平相处，除牧朗以外跟她呆在同一空间里超过一小时的都死在了她的手里，她没有正常的沟通能力，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发泄，她是畸形的，这样的她到底要怎么与屠长絮一起生活？

　　牧朗曾对她说：你的适应能力和反应能力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强的一个，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你总能在瞬间接受然后迅速想出解决办法。

　　不对，他错了。

　　次日，上午七点二十三。

　　屠闻房间的门被敲响。

　　“阿闻，早饭我给你放桌上了，是你最爱的米糕。你要是现在还不想起床的话再睡一会也行，记得到时候把米糕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屠长絮说完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熟练地抹起了口红，镜子里容貌普通的女子两侧短发如刀刃一般凌厉地垂在耳前，只右耳上钉着一个小小的银色月亮，一件蓝底白点的衬衫紧贴上身，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系的小西装，黑色紧身裤勾勒细长的双腿，整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利落干脆”“精明干练”。

　　房间里始终沉默如一，屠长絮想起昨晚屠闻的眼睛，心里一紧，提高音量道：“我去上班了，你在家要是无聊的话就出去走走，但一定要在十点半之前回家，这一片晚上不安全，你别再乱跑了！”

　　说罢，屠长絮匆匆走至玄关，换上细跟高跟鞋，出了门。

　　此时房间里的屠闻正握着门把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一晚上没睡，虽然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里很少发生歹徒闯入拿刀行凶的意外事件，但多年养成的本能还是让她在陌生环境里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正好原主床头备着黑笔和笔记本，她便干脆将这个世界里与十二区不同的地方一一列出来，并在脑海里快速形成生存方案。

　　这里最明显的优点是不像十二区那般混乱，有着还算严谨的法律法规和社会上的道德约束，不再是无人监管自生自灭的状态——最大的缺点也是这个，起码对她这种人来说，原主的妹妹身份和社会关系简直是地狱模式。

　　而地狱模式的第一关说来就来了。

　　手机铃声自身后欢快地响起，原主那样内敛的一个人竟然用摇滚乐作为来电音乐，那嘶吼的声音刺痛她的耳膜，她几步走至床头，一把按掉了来电。

　　几秒之后，屏幕再度亮起来，上面端端正正三个大字：梁尹秋。

　　原主给梁尹秋设置的背景图片是一个嘟着嘴巴可爱撒娇的女孩子，铺着光的眼睛似乎对她说着：接电话嘛接电话嘛～

　　屠闻：冷漠.jpg

　　再次挂断。

　　再次响起，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屠闻手撑着眉骨，眼神阴沉。

　　脑海里屠长絮一面递给原主削好了皮的苹果一面问：“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吵的来电铃声？”

　　原主略微有些细弱的声音：“这样我就能立刻听到然后接电话……”

　　因为换成她喜欢的安静钢琴曲，她怕错过来自那两人的任何一通电话。

　　原主对梁尹秋和元绅的珍视程度远超屠闻的理解能力，但这不妨碍她受到影响，等第四遍铃声响起时，她按下了接听键。

　　梁尹秋：“屠闻，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带着一丝小小的抱怨。

　　屠闻沉默。

　　“算了算了。”梁尹秋也不是真正想知道原因，话锋一转，“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吗？怎么没回复？那天你有没有空啊？”抱怨烟消云散，只剩藏不住的欢喜雀跃。

　　屠闻本来是想拒绝的，她认为自己没必要维持原主以前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在梁尹秋的男友是原主暗恋对象并且跟杀死她的人同名同姓的情况下，可她“没空”两字还没说出口，心底陡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原主还留有一抹残存的意识，此刻意识突然觉醒，一瞬间突破牢笼，让她代替原主问出了原主最想问的那句话：“……为什么？”

　　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问话，那头梁尹秋的反应却有点奇怪，不是满头雾水地问“什么为什么”，而是被戳破什么后心虚地问“你在说什么呀”。

　　屠闻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意识，目光沉沉，嗓音透着冷：“没什么，我有空。”

　　梁尹秋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听到屠闻用这般冷硬疏离的语气跟她说话，以前哪一次不是轻声细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

　　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吗？

　　可她跟屠闻做了三年的闺蜜，屠闻什么性子她最了解，受了刺激把自己封闭起来步步退让才是她的风格，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态度。

　　还是说……屠闻已经知道了什么？

　　梁尹秋咬了咬嘴唇，轻柔道：“好，那我们后天晚上见。”

　　屠闻立即挂掉电话。

　　好了，继第一次被人拥抱，第一次被人准备早餐之后，又有了第一次“被”参加同学聚餐。

　　她有种预感，她会搞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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