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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链
从三十五分钟的暴晒下解放出来的八班同学如迁徙的鱼群一般朝着体育馆底下的阴影处涌去,其中突然分出一尾颓颓的大鱼,远离族群,朝着体育馆右边的阶梯走去,一路往上,最终坐在了看台的黄色椅子上。
元绅跟着上了台阶,看见他要找的人叉开大腿,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十指交叠盖在嘴唇上方,一双眼睛遥遥地看向远处,平静深沉,眉宇间凝着一股子不浓不淡的戾气,里面裹着刀光剑影。
即便戈师里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戾气也不曾有片刻的遮掩。
戈师里是个怪人,毫无疑问。在十二区混的,正常人哪活得下去,真要说起来,他元绅才是最怪的那个,哪有资格评判别人。
元绅微微一笑,从容坐到他的左边,隔着一个位置的距离,问:“感觉这里怎么样?”
戈师里略一掀眼皮,眼珠子往左移了几公分,似是在看他,又好像只是做了个轻微的回应,道:“挺好,晒不到太阳又很安静,视野也广阔些。”
“我指的,是这个与十二区不同的世界。”元绅拿捏着语调问得很悠闲,“感觉怎么样?”
“十二区”三个字一从他的口中滑出来溜进闷热的空气中,戈师里眉间的戾气陡然攀升,如有实质一般化作一把长.枪,偏过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元绅,他问道:“你是谁?”
他从元绅身上感受到的异样果然不是错觉,那一刻,他听到血管里血液沸腾叫嚣的声音,危险,刺激,死亡等词语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元绅对上他发亮的目光,笑容温和:“我也是从十二区来的,我们俩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屠闻。”
戈师里舔舔牙:“你也被她杀了?”
“不。”元绅目光投向底下的人群,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个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少女,“是我杀了她。”
“……”戈师里往后一靠,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柱一样软软地瘫在椅子上,他懒懒地瞧着他,问,“连屠闻都死在你手里,看来身手一流,就是不知你又是被谁杀死的?”
元绅敛目,捏着手指道:“执着于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
话里话外,两层意思。
戈师里闭上眼睛,感受热浪在脸上扑腾,突然道:“你怕我向她复仇?”
即便只是这么坐着说说话,汗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又一些汇聚在一起顺着肌理流下来,倒是赶巧了落在了元绅的睫毛下,他下意识地眨眨眼,于是,“忽”的一下,世界变成了一幅浸在水中的画,一草一木都添了些朦胧感。
“请你认清一个现实。”元绅抹了一下眼睛,手指上湿漉漉的,看起来仿佛笑出了眼泪,“她杀了你,我又杀了她,你才是食物链底端的那个人,如果你想复仇,我敢保证,那把刀一定会先插在你的心口。”
他的语调很轻柔,眉眼也很舒朗,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一句威胁的话。
戈师里并没有被吓到,相反他兴奋极了,慵懒颓丧的气质一扫而空,宛如一匹饥饿的狼绿油油地盯着在眼前蹦哒的猎物,他咧开嘴角,笑道:“那我很期待。”
疯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疯子的眼里只有喷溅的鲜血,和刀刃逼近时那直击灵魂的对死亡的颤栗。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快.感如此诱人。
元绅交叠双腿,坐姿随意从容,却又隐隐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心里微微一笑。
上钩了。
他与十二区的戈师里没有交集,但他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在乎的只有那份能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兴奋起来的刺激感,所以无论是混乱肮脏的十二区还是平静稳定的颂阳,戈师里都不在乎,他只是不想日子过得这么无聊,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屠闻。
而这场谈话的目的就是把戈师里的目标从屠闻转向他,无论他想做什么,他都奉陪。
这样,她就能轻松一点吧。
元绅想到屠闻,不觉揉了揉眉心,唇角罕见地露出一丝苦笑,很快便又转瞬即逝。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那份负罪感把她逼死,她把自己摘离出人群,用冷淡疏离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却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她眼眸里深深埋藏的求救信号,救救我,杀了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懂她,虽然她一部分情感的觉醒跟他无关。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戈师里打量着他,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道,“我发现,你这人比我还变.态。”
元绅略一挑眉,眼角染着笑意,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走吧,教官喊集合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下去,游离的小鱼终于归入了族群。
接下来,又是半个小时的练站姿,这次戈师里明显感觉到自己成了方教官的重点观察对象,时不时就要往他这瞥上一眼,他微耷着眼皮,又是一副松松垮垮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而屠闻经过二十分钟的缓和时间后已经没有先前的眩晕感了,如翠竹一般站得笔直又挺拔。
九月虽已是初秋,却还留有盛夏的闷热,蚊子苍蝇什么的也都还很猖狂,除了烈日高温以外,同学们还得忍受着蝇虫的侵扰。
这次屠闻站了不到五分钟,就听到一阵嗡鸣之声,紧接着一顿,竟是在她的耳朵上落了脚。
屠闻:“……”
可恨手里没有刀。
她站如青松,小虫子却顾不了许多,沿着她的耳廓爬来爬去,就是不肯飞离。
刚有所动作,突然身后风向一变,屠闻敏锐察觉到身后之人的骤然贴近,那个人的气息如潮水一般涌来,叫嚣着想要钻入她的皮肤之中,让她身体里每个地方都布有他的味道,凌厉的冷光在她眼底一闪而过,手臂抬起,准备来个肘击,下一秒身体如触电般颤了一下,竟是怔在了当场。
元绅凑过去,冲她的耳朵吹了口气,想把那小虫子给吹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上细细的绒毛,酥酥痒痒的。
短暂地愣怔之后,屠闻倏地转过身,掰过他的肩膀,直接来了个过肩摔,而对方虽早有防备却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打算,而是顺着她的力度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后背撞在坚硬的地面上,下一刻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的左肩上,降到冰点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你在干什么。”
屠闻站在第二排,瞅准了前面两人的空隙后才把他摔出去的,是以那两人除了瞬时的惊吓外,倒也没有被波及到,何况方教官难得贴心地叫他们站开些,怕贴得太近他们热得受不了。
于是,元绅就这么被摔在地上,模糊的视野里探出来好几个看似同情实则看好戏的脑袋。
正中间的那个脑袋逆着光,不用看她的神情,光从她周身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寒气就能知道她此刻想杀人的心情。
“你们在干什么!”只不过是跟另一个班的教官讲了两句话的功夫,这帮小兔崽子站姿也不练了竟然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方教官很生气,一声吼吼出一条道来,没了遮挡的人,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正被人一脚踩着的班长元绅。
这是……什么情况?
饶是方教官也不禁愣了愣,大脑当机两秒。
这个叫屠闻的女生不止是样貌狂野,连作风也这么狂野吗?看看这脚踩的,看看那眼神冷的,方教官突然升起一股荒谬感,她是真正看过地狱场景的人。
在一群风华正茂,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少年中,生与死这两个字已经在她心中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今天怎么尽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方教官心下纳罕,面上却不显,疾走几步来到屠闻面前,喝道:“把脚拿开!这是你对同班同学的态度吗?!”
屠闻没动作,置若罔闻一般,只眯了眯眼,冷冷地盯着元绅:“你的目的是什么?”
元绅看着她,无奈一笑:“看你被虫子弄得有些痒,我帮你吹走啊。”
屠闻脚下默默用力:“目的。”
元绅眼神无辜:“帮你的忙。”
屠闻不信,可是教官的表情就像吃了人类的排泄物一样难看,她默了默,移开脚,仍冰冷地盯着他。
元绅却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撑起上半身,巴巴地问:“不拉我一把吗?”说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那手掌沾了些灰尘,三条纹路很是明显。
突然,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然后一个用力把他拽了起来,他稳了稳,看向握着他手的人,那人松松一笑,拖着腔调道:“不用谢,兄弟。”
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戈师里做着嘴型,道:“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嗯?”
元绅回给他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方教官看不懂也不想看懂这三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他负着手,目光似钩子般在他们身上刮了一遍,怒道:“屠闻,元绅,你们出列!”
元绅拍了拍背上的小颗粒,跟着屠闻一块走向方教官,正想着这次又是什么惩罚,就听得他满怀深意的命令:
“给我蹲下!”
那语气,颇像是在说“给我跪下,你们这些渣渣”。
两人齐齐地蹲下来,挺着背,一只膝盖抵在地上,皆沉默着。
然后,方教官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扑克牌来。
队伍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斗……斗地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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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元绅:我敢保证,那把刀一定会先插在你的心口。
老京:你说啥?
元绅:吓吓他,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