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为敌

　　挑衅者见顾款冬没说话，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的桌子，姿态随意却又充满威压和掌控欲，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下巴上一点点冒个尖的胡茬，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然后说：“理由。”

　　少年顿了一下，眯着眼缓慢问道：“什么理由？”

　　“我把位子让给你的理由。”顾款冬语调平平淡淡，指了指那双军鞋，“还有，把它拿下去，我刚擦的桌子。”

　　少年没想到对方既没有恼怒他的无礼也没有被他的举动吓住，视线黏着在她的脸上，而她始终保持端坐的状态，任他打量，一旁的屠闻反倒成了旁观者。

　　“不好意思。”先前随着他的到来奔涌而来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少年勾走塑料袋，微微弓着背，松松地站着，说，“没弄脏你的桌子，有塑料袋包着呢。”

　　顾款冬拿出纸巾重新擦了一遍。

　　少年似乎极困，又好像无聊，打了个哈欠后看向屠闻，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没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而屠闻除了一开始被响声打扰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注意力一直在草稿纸上，笔尖下不断涌现各种公式和数字，间或夹杂着几句英语，好像面前堵着的大高个就是一团空气。

　　没有惊骇，也没有怀疑，更没有打量，要么她遮掩得太好，要么她真的不认识他。

　　“至于换座位的理由……”少年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换，我每个课间都会来骚扰你，直到你同意换为止。”

　　顾款冬把纸巾揉成团，扔进挂在桌子侧面的塑料袋，做完之后才看向他，说：“这不是理由，这是威胁。”

　　少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落下一片阴影，垂在右侧的手指动了动，刚准备抬起——

　　“不过，威胁往往比理由更有效。”顾款冬利落地抓起书包，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屠闻，“再见。”

　　屠闻盯着纸面置若罔闻。

　　顾款冬一走，少年立刻把军鞋放了上去，转了个身子直接坐了下来，抬起眼皮看着她：“我叫戈师里，你呢？”

　　她停下笔，看着他：“……屠闻。”

　　在戈师里审视她的同时，她也在观察他。

　　十二区的戈师里是保刹军的一员，每天的任务就是搬把椅子坐在铁网前，解决掉那些企图翻越铁网的人。屠闻见到他时，他正抱着枪，半张脸都埋进了宽大厚实的衣服里，头发松松笼笼，凌乱地披散在各处，他半眯着眼睛，视线没有焦点，虚虚地浮在某处，整个人呈现一种颓丧的气息。

　　但屠闻不敢小觑他。

　　后来的打斗证明，这个人是个崇尚武力和斗争的疯子，血液里充斥着好胜因子。

　　前一秒还颓颓地窝在椅子上，下一秒如出鞘的刀一般猛地蹿向她，被风吹开来的头发下露出一双兴奋到发着光的眼睛，一扫先前的低迷，咧嘴笑了开来，露出白晃晃的牙齿。

　　现在这般，屠闻盯着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当时的场景，以及那双狼一样的眼睛。

　　戈师里的面容稚嫩许多，没有原先的沧桑感，头发也短了几分，末端微微翘起，反而具有一种迷惑性。

　　“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戈师里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屠闻没说话。

　　戈师里歪着头，一只眼睛露出来，直直地盯着她，说：“你不爱说话吗？”

　　屠闻看了他一眼，尽管全身紧绷，大脑里警铃嗡嗡作响，但她面上丝毫不显露，甚至特意收敛气场，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我没懂你的意思。”她说。

　　戈师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漆黑的眼眸盯了她几秒后，哦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进教室第一眼看见她时那瞬间沸腾的血液已经冷却下来，他不急着摊牌，反正他们现在都是“高中生”，很多事情还在后头呢。

　　就这样，一个抱着塑料袋睡着觉，一个盯着带来的小学课本做着题目，于沉默中度过了最后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班级同学都来得差不多了，各自找好了空位与新同桌提前培养未来三年的革命友谊，整体气氛还是很融洽的。

　　当然，某种微妙的东西始终夹杂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中。

　　“啊，看来同学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周粤浼抱着一些册子走进了教室，粗略扫了一眼，笑道，“你们先暂时这么坐着，等开学考之后再换座位，这期间要是有人觉得坐得太远看不到漂亮帅气的老师们，也可以跟我说，老师会帮你们调整一下，都明白了吗？”

　　零零散散的几句“明白了”，大部分人只盯着她看。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这帮孩子目光神情有点……怪。

　　说不上来哪里怪，周粤浼暗自纳闷，又扫了一眼班级，指着靠窗的一个空位对身边人说：“元绅，你就坐那吧。”

　　那个位置离屠闻隔着十二颗人头。元绅轻轻瞥了一眼周粤浼，一言不发地走向老师指定的座位，唇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周粤浼翻开名册开始点名，同学们都一一答到，等点到屠闻的时候，她特意多留意了几眼，首先诧异于对方那中性风格，再次确认了性别那一栏的“女”字后，又被她的清冷气质所震惊。

　　怎么跟小桂说的文采超级好但性格内向沉默还有点胆怯不太一样……

　　“周金。”她手指点在名字上，底下半晌无人应声，她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周金？”

　　屠闻眼波动了动，很快又归为平静。

　　周金是唯一一个不在她任务列表上的暗杀对象，且地位也要比其他人低很多，除了用发泄在妻子身上的暴力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外，没别的过人之处。但就是这样的人才危险。他的顾忌没有其他人那么多，说话做事也全凭自己喜好，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用拳头解决——好歹做了几年邻居，这些基本情况她还是了解的，万一他一上来就嚷嚷着拆穿了她的身份，那她在这班里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屠闻垂眸，笔尖缓缓在草稿纸上写下“周金”两个字。

　　点完名之后就是设置班长学习委员等职位了，对此周粤浼早已有了最佳人选，笑吟吟地看向学生们：“大家对彼此都还不熟悉，竞选的话没有意义，所以根据我对你们的了解先选出来，等过段时间你们都熟络起来后再重新竞选班干。”

　　说罢，见没人有异议，她看向元绅，朝他眨了眨眼：“元绅，你来当班长，有问题吗？”

　　元绅初中时就当了两年的班长，有经验，而且小桂时不时地夸他有责任心，处事周到，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这样的人天生就具有领袖魅力，她实在想不出比他更好的班长人选了。

　　元绅站起来，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没问题，老师。”一面说着，一面盖上了写满“屠闻”二字的日记本。

　　至于学习委员——

　　屠闻敏锐地发觉对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饱含深意的视线，冷冷一抬头，正撞上周粤浼弯弯的眼睛：“学习委员的话，就让屠闻来当吧，虽然你的中考成绩稍稍落后于其他同学，但是老师了解你的情况，我对你充满信心和期待。”

　　很明显，周粤浼说完这番话后，屠闻感觉到有不少人正大光明地看了过来，气氛再一次微妙起来。

　　这时候她更不能放松警惕，一定要表现得像个正常普通又有点内向的高中生一样，一定……

　　“你会失望的。”屠闻盯着班主任，说。

　　周粤浼：“……”

　　这孩子怎么不按套路来啊！难道不是应该羞涩又开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并暗暗努力一扫初中父母去世留下的阴影吗？

　　尽管心底咆哮了千百遍，周粤浼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眼里仿佛掬了一捧盈盈清水，温柔可人：“为什么呢？”

　　屠闻冷着脸，不说话。

　　全班同学的目光在她和班主任之间来回转悠，班主任撑了几秒，还是败下阵来，不再执着于她的答案，而是一拍定音：“既然你没有给老师一个理由，那学习委员还是你来当。”

　　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周粤浼匆匆移开视线，打算从按照中考分数排名的点名册上选出另几位班干。

　　“为什么不想当学习委员？”戈师里往后一仰，一只腿蜷起搭在椅子腿上，后背弓起，头沉沉地垂着，掀开眼皮看她。

　　屠闻看都没看他，他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你不会做数学题，理解不了语文阅读题，听不懂英语，你一无所知，当这个学习委员会露馅的。”

　　“……”屠闻慢慢转过头，看着他，一秒，两秒，三秒，然后说，“You\'re a scum。”

　　戈师里一愣。

　　他刚刚……是不是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你听得懂吗”六个字？

　　见对方一时语塞，屠闻扭过头，依照原主记忆里同桌的动作，改握笔转为转笔，一圈又一圈，很长时间都没落下来。

　　戈师里瞥了她一眼，脚一撑，椅背抵在后桌上，他侧着头问：“You\'re a scum，这什么意思？”虽然他听不懂，但他有强大的记忆功能，完完全全地按照她的发音模仿一遍对他来说不要太容易。

　　谁知，后桌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说：“你这个人渣。”

　　戈师里：“……”

　　他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凑向屠闻：“军训的时候，我们再算总账。”

　　屠闻面无表情：“不懂你的意思。”

　　而跟她隔着十二颗人头的元绅把这一幕收进眼底，正巧周粤浼让班长点几个人一块去抱书，他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戈师里，微微一笑：“戈师里，你长得这么高，想必力气也很大，跟我一块去抱书吧。”

　　戈师里寻声看过去，又是一愣。

　　他是不是……在班长的脸上看到了“给我滚过来离她远点”九个字？

　　慢腾腾地站起来，戈师里抄着口袋，一步步走向门口，舌头轻轻舔过牙根，露出一个隐秘又兴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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