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环下山

　　贾环昨日在福田院中匆匆见了周彦清一面，回到林府之后，特意去林如海书房中说了这件事，担忧是从京城来苏州巡视的刺史。虽然林如海在苏州为官近二十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即使真有人来巡查，也并不心虚，但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贾环真的如贾敏所愿，住进了林府。贾环离开贾家这么多年，别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没什么血缘亲情，就是他的嫡母，再相见的时候也未必有多深厚的感情。他两年前本来打算拒绝林家人的好意，却隔不住贾敏那情真意切的哭诉。自小远离女子长大的小道长，哪里经受的了眼泪攻势，立即就认命投降，当天就搬进了林府。

　　贾环不愿意自己的身份被太多人知晓，所以旁人最多只知道林家供养着景文玉的爱徒，苏州城内的小神仙，并不了解贾环多少私人消息。

　　林如海得知贾环带来的消息之后，心中除了有些奇怪，倒是没有丝毫紧张。林家上下四代，都是皇帝的近臣宠臣，在繁乱官场中屹立不倒，凭借的只有一个‘忠’字。他当年刚中探花，荣恩宴过了才三日，封官与赐婚的旨意就一同下来了，圣上将苏州这块商家必争之地交予他，赫奕显荣莫过于此。林如海非常清楚，即使圣上真的派人要查江南，也不会是来查他的，说不定派来的人甚至还会主动来和他交涉，获得林家的帮助。

　　林如海料得不错，贾环从福田院回来的第二天上午，就有人带着京城顾家的令牌敲开了林府的大门。

　　京城顾家也是百年望族，这一辈虽然子嗣不丰，但也出了一个皇妃、一个左相。其中左相还曾经做过林如海几年的师兄，也算是老朋友了。

　　林如海匆匆地迎出去，却不想在门口见到的是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二皇子？您……怎么来了？”在外官员，每三年回京叙职一次，林如海两年前曾和这二皇子周彦清打过一次照面，虽然周彦清的模样张开了一些，但林如海仍是一眼认出了来人。

　　周彦清摆摆手，示意林如海噤声，他跟着林如海一路到了林府的书房，才开口：“林大人见谅，我这次出京，是瞒着父皇悄悄潜出来的。我怕自己身份暴露之后，很快被抓回去，只能来投奔林大人了，还希望林大人能看在昔日与我舅舅的同窗之谊的份儿上，帮帮我。”

　　林如海心里一沉，皇子无命不可擅自离京的道理，周彦清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明知故犯……现在周彦清求到了自己面前，自己若是拒绝，一定会被他和顾家人在心里记上一笔；但如果同意，到时候皇上找到儿子之后，父子间没有隔夜仇，可怜的还是自己这个外人成为出气筒……

　　林如海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强打精神开口：“二皇子不妨先说说这次来苏州所为何事？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听到这句话，周彦清的眼睛一亮，如果能得到林家的帮助，那么他此行绝对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周彦清知道以林如海那得道老狐狸的秉性，就算口头上信誓旦旦地允诺，也并不一定真的会做些实事。

　　但他也只能一试，将来意详细地向林如海说了一遍。

　　出乎周彦清意料的是，在自己说话的过程中，林如海脸上那原本云淡风轻的表情，渐渐沉下去，变得让他摸不着头脑。

　　“二皇子所说的事情……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些。”林如海脸色阴郁，眉心习惯性地隆起，后宫之事不太容易传到前朝，林如海只知道二皇子的生母顾贵妃生了重病；也知道这几个月中有人在苏州的地界中打探曾经贾环治病救人的事情，却不知道原来这两者是有关联的。

　　“当日苏州百姓的确曾经爆发过一次类似的急病，一到夜晚就浑身发热，口吐胡话。那时候我也派了许多医生去诊治，却个个都诊不出是什么病。”

　　“后来还是……内人母家的侄子贾环，自小受教于景文玉道长，近两年才下山游历，发现了这场病灾是因为一种蛊毒，才对百姓们进行了及时救治。”

　　那场蛊毒爆发和蔓延的速度都很快，情急之下，贾环也顾不得‘韬光养晦’了，只能露面解决，免得有更多人遭殃。树大招风一词果然是经验之谈，事情解决之后不到一个月，贾环就在苏州城被绑走了。也幸亏那日林家人迟迟不见贾环回家，派人去寻，最终在郊外找到了一辆由外族人驾驶的马车，被打晕的贾环正在马车中。那次过后，林如海深以为戒，小心地将贾环两年来的行踪打扫干净，真的像人们所说的那般，将苏州城的小神仙‘藏’在了贾府。这也是周彦清的人没能调查到贾环的原因。

　　“蛊毒？”周彦清的双眉拧在一起，语气里透漏出一丝不安。

　　林如海点点头，“是，依照环儿所说，那是苗疆人的绝活，中了蛊毒之后，外人几乎没法解开，只能由下蛊之人主动解。好在当日染病的百姓虽然多，但中毒只有几日，隔绝源头之后，很快就痊愈了。”

　　周彦清母妃得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拧在一起的眉变成了死结，“下蛊之人找到了吗？”

　　“……下官无能，没能查到。”并不是他们没用心去查。撒出去了大量人手，却都无功而返。贾环从绑架中缓过神来之后，气冲冲地去找绑他的那个外族人，一进牢房，正好赶上那人咬破口中的毒药，自杀了。

　　贾环那日是真的气昏了头，连死后的清静都不愿意给那外族人，捏了决就要强行拘住他的魂魄。--魂魄还没成型，就被外力强行打散了，还逼得贾环硬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那时贾环下山之后，第一次失利。后来他告诉林如海，这些人背后，绝对有用蛊和驱鬼的高手，普通人如果遇上，必死无疑。林如海如临大敌地修书上京，向皇上报备此事，可奇怪的是，在那之后，那个刚崭露头角的组织就销声匿迹了，任由林如海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痕迹。

　　听到林如海的回答，周彦清感觉自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眼睛中透露出失望，他又继续问：“不知道我能不能见见林大人的那个侄子？”

　　--说是询问，但林如海和贾环此时哪有拒绝的余地。

　　林如海犹豫了一下，才打开书房门，问守在书房门口的林诺：“小少爷去哪儿了？”

　　“小少爷正在花厅待客呢。窦老爷最近家宅不宁，怎么都解决不了，只好求到小少爷这儿来了。”

　　林诺口中的窦老爷，便是江南一带最大的盐商，窦既明。

　　都说为富不仁，但这位窦老爷却没有这种通病，他是苏州城有名的大善人，先前建福田院的时候，他也出钱出力忙活了很久。

　　“啊，”林如海沉吟一下，看向周彦清，“这……”

　　周彦清摇摇头，“不碍事，我和林大人一起去看看吧。”

　　周彦清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林如海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下来。林如海看了眼周彦清身上穿的衣服，风尘仆仆的模样怪惹人怜惜的，便就让下人去找几件先前给贾环做好，还没送给他的衣服来给周彦清换上。

　　贾敏没有儿子，这几年便就将贾环当做自己的半个儿子看待，衣食住行上半点不肯含糊，光是每季的衣服，就做了一套又一套。

　　林如海和周彦清踏进花厅的时候，果然看到贾环正像个打盹的猫儿一样窝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茶杯，专心地听窦既明说话。

　　林如海扬了扬眉，对窦既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走到贾环背后，按了按少年的脊背，“坐没坐相的，怎么我说了多少遍都不知道改？”

　　贾环刚搬到林府的时候，心中还对自己这个姑父畏惧万分，现在却是一点都不害怕了。被林如海这么责怪了一句，只抬起头对林如海不好意思地笑笑，挺直背，在椅子上好好坐好。

　　贾环抬头看林如海的时候，也看见了站在花厅门口的周彦清，昨晚刚见过一面，贾环自然认出了面前的人--就算没认出长相，也能认出他身上的护体紫气。

　　美人该在月下赏，但君子应该在白日见。只有在白日里，灼灼发光的玉石才能让人明白，他是造物者偏爱的宠儿。

　　贾环拿不准这人的身份和来意，只好客气又友好地对周彦清笑笑，又转过头接着去听窦既明的话。

　　窦宅这几日闹鬼，搞得是上下都人心惶惶。窦既明前天找了个所谓的大师到家中帮忙驱鬼，没想到一番折腾之后，家中的异象更多了。别提窦思远那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就是一家子的大人们都吓得不敢合眼。只两日的功夫，就有不少身子弱的下人被吓病了。窦既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林家求贾环了。

　　听完窦既明的话，贾环沉默了很久，手支在扶手上托着下巴。

　　这片刻的沉默倒给了周彦清打量贾环的时间。贾环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气质，成人的稳重淡定、孩子的稚气天真以及少年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矛盾地融合，让人只要瞥一眼，就见之无法忘怀。

　　“这件事情也好解决。冤亲债主来讨债罢了，至于怎么处理，就看窦老爷是怎么想的了。如果只是想制住恶鬼，让他不要再骚扰内宅的话，只需要拿糯米沿着宅子撒上一圈，再拿朱砂染红线绑在门上，恶鬼自然进不去。可那样毕竟解不了她的怨气……”

　　贾环将已经变凉的茶杯随手放在桌子上，意有所指地对都既明说：“窦老爷如果想超度她的话，还是要解怨才行。”

　　窦既明眼里闪着泪光，他站起身来对着贾环郑重地行礼，“那就只能劳烦小公子了。”

　　贾环笑笑，“不碍事。”却受了窦既明的礼数，“她一般什么时候开始作乱？”

　　“入夜之后。”

　　“嗯……”贾环算了一下时辰，“还有不少时间，窦老爷不如先回家吧，一家之主如果不在，家中其他人一定更加害怕。我今夜入夜前就去府上拜访。”

　　窦既明心中一直惦记着还在家里的亲人，听到贾环这么说，点点头，又向林如海赔罪，说今日礼数不周，日后自当登门谢罪。

　　--当年贾敏生病之时，林如海的精神状况比窦既明还差，自然理解窦既明现在的心情，安慰了对方几句，又让林诺亲自送他出门，才终于有空向贾环介绍周彦清。

　　“环儿，这位是你昨日见过的……”

　　林如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彦清打断了，“顾清。”

　　他盯着贾环的眼睛，说出自己随口起的假名。名字虽然是假的，但他想要结交贾环的心，却是真的。

　　林如海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虽然心中奇怪，但他也只当做是周彦清为了安全起见，不愿意暴露身份，才用化名。便接着说：“这位顾公子，是我以前师兄家的孩子，这次来苏州，是为了给长辈寻解毒的方子。”

　　周彦清点点头，“先前在苏州爆发的那场蛊毒，我听林大人说，是贾公子想办法解决的，不知道贾公子还有解决的办法吗？”

　　贾环一会儿不被林如海盯着，就用重新瘫在了椅背上，知道周彦清说起蛊毒一事，他才重新直起腰，认真地望着周彦清。

　　“叫我环儿就行，贾公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比小神仙还奇怪--”一边说着，贾环的手指敲着楠木椅的扶手，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蛊毒一事，太过复杂，不是从小学习用蛊的外行人，即使花费再大的心血研究，也是无用功……你那位长辈，生病多久了？”

　　“已经有两个多月，一开始我们一直以为只是单纯的生病……没想到……”

　　“两个月……”贾环皱着眉摇头，“两个月的时间，怕是已经深入心肺了，外人根本无法去为她解毒，只能想办法找到下毒之人。”

　　看着周彦清苍白的脸色，贾环又开口安慰，“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虽然我没有办法解毒，但是短暂的镇压还是做得到的。我有一个方子，用料和方法都很简单，你寄回家中，能让你的长辈发病之时维持神智，也不会那么痛苦。”

　　“再者，蛊毒这东西……比较特殊，下毒之人大多都是想要从别人身上谋取些什么，才会下蛊。所以你的长辈，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彦清的脸色稍缓，“那就多谢--环儿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苏州城内有那么多人叫贾环‘小神仙’，言辞中还全是狂热的崇敬。周彦清明白，自己昨天的想法实在错的离谱。贾环并不只是个心地善良的富家子，他能在人们心中立足成‘神，’是因为站在绝对实力之上的……慈悲为怀。

　　可想到这里，周彦清心中又有些狐疑，神渡人是因为慈悲，那贾环，又是为了什么呢？

　　周彦清不知道，在他研究贾环的时候，贾环也正在心中想着他。

　　‘师兄家的孩子，骗谁呢？’非富即贵的面相不说，光是身上的龙气就能代表这人日后非王即帝了。贾环隐秘地撇了撇嘴角，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只能陪着这人演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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